安若雅颇有些战栗,太后娘娘素来是个脾气极好的人,怎么今日竟这样严肃冷冽?她也相信太后所说的话,以太后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便是要自己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哀家从不想难为你们这些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离开了家人来了这深宫里,可你做的事,当真是令哀家不齿。”苏嘉沐道。
安若雅知晓前些日子自己送来银票这事太过张扬,可那是陛下的吩咐,她哪里来的胆子驳斥?
“太后娘娘,臣妾……臣妾也是被逼的,若不是陛下苦苦相逼,臣妾如何会贸然将那银票送予太后。”安若雅声泪俱下地哭道。
苏嘉沐看着她这张楚楚动人的俏脸,只叹了口气道:“哀家无意难为你,不管你是真的被逼无奈还是想借此投了陛下所好,都不与哀家相干,只一件事,从此以后不要再来叨扰哀家,你听懂了吗?”
安若雅没想到太后这个像来好捏的柿子今日会如此难搞,可太后说的话也是真的,自己可不能为了眼前这一点利益彻底得罪了太后。
安若雅重重磕了个头,只道:“臣妾明白了,如此,臣妾再不敢打扰太后娘娘的清净。”
等安若雅走后,苏嘉沐才若有所思地望向庭院里的紫藤花架,裴景诚也算是有心了,竟在慈宁宫的院子里装了一个和从前一模一样的紫藤花架。
是想让自己日日夜夜看着那紫藤花架,念起昔日的旧情吗?
可自己想到的只有源源不断的恶寒。
安若雅离开后,婉儿又端着一碗燕窝进了慈宁宫内,悄悄走到沉思的苏嘉沐旁,把这燕窝粥递了上去:“太后好歹用一些吧,一日不进食,可会伤了身子。”
苏嘉沐却仍是拒绝:“哀家并不觉得饿。”
说来也奇怪,自从她搬到这慈宁宫以后,心情烦闷到了极点,身上的胃好似也出了些问题,除了喝点茶不会难受以外,看到吃食就觉得无甚胃口。
婉儿也只能悻悻地放下了燕窝,又义愤填膺地说起了安若雅:“从前她每日都来我们寿康宫,初时也还算和顺,总是陪着太后您说话解闷,奴婢还以为她是个好的,能把太后逗开心,经过银票那一事才知道,原来她接近娘娘是为了自己的位分,才过了多久就从贵人升到了嫔位。”
苏嘉沐听了这话后也是一怔,其实她与安若雅接触的第一次就知道这是个有野心的孩子,可有野心又怎么样呢?活在这深宫里,有点野心也好过日日憋闷忧伤吧。
只是没想到她会把这点野心用在自己身上,说不伤心是假的,前头在寿康宫里,安若雅的确让自己开怀大笑过。
“罢了,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了。”苏嘉沐叹气道。
婉儿眼圈一红,刚想把燕窝粥撤下去时,却被苏嘉沐握住了手,只听她问:“你与小吴子,是怎么了?”
婉儿的眼泪如掉了线的风筝般滚落下来,她抽抽搭搭地说道:“奴婢不愿意见他。”
苏嘉沐向来仇怨分明,看着婉儿如此伤心,知晓她心里也是记挂着小吴子的,她便劝道:“这事不与小吴子相干,你不要迁怒于他。”
婉儿却哭的愈发汹涌:“奴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是御前的人,奴婢每次瞧见小吴子,就会想起陛下,实在是难受的很。”
苏嘉沐摸了摸婉儿的碎发,眼里满是怜惜:“倒是哀家连累了你。”
婉儿连忙摇头,只道:“奴婢虽与小吴子有些过往的情分在,可这点情分与太后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太后不必责怪自己,都是奴婢与小吴子少了些缘分罢了。”
苏嘉沐不语,只是眉眼间的沉郁之色愈发浓厚了几分。
晚膳时分,苏嘉沐仍是无甚胃口,除了喝了一点普洱茶外,竟是连平素最爱吃的牛乳羹都没胃口了。
婉儿担忧不已,只思忖着明天一早去请个太医过来给太后娘娘瞧瞧。
她正要服侍苏嘉沐去洗漱时,外间就传来了通传声。
是裴景诚来了。
婉儿踟蹰道:“可要奴婢去说,太后您已经睡下了?”
苏嘉沐将刚褪下的外衣重新披了上来,只道:“不必,你去将他请进来吧。”
不消片刻,裴景诚便进了慈宁宫内。
苏嘉沐端坐在梨花木桌旁,身后摆着一架鸳鸯和鸣的屏风。
她笑着对裴景诚说道:“劳烦陛下替哀家换了换这屏风吧,哀家是守寡之身,这样的屏风着实不适合。”
裴景诚屈膝行礼后,就径直走到那屏风旁,说道:“这屏风寓意颇好,母后应当是喜欢的。”
苏嘉沐冷笑道:“是陛下喜欢,还是哀家喜欢?陛下既然只在乎自己的想法,就不要扯到哀家身上来了。”
裴景诚也不着恼,只朝着外头咳嗽了一声,小吴子便领着一众提着食盒的太监进了慈宁宫。
“儿臣听闻母后食欲不振,特令御膳房做了些清淡易克化的吃食过来,还请母后赏脸一用。”
谁知苏嘉沐看到眼前十几个不重样的食盒,却冷了脸色,说话的音调如坠寒冰:“都给哀家出去。”
小吴子觑了一眼裴景诚隐晦不明的脸色,霎时不知该不该离去。
婉儿却在一旁怒道:“太后的话你们没听见吗?马上出去。”
小吴子仍然不为所动,只是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
“出去吧,婉儿也出去。”裴景诚面色淡淡,让人瞧不出喜怒。
小吴子如蒙大赫,这才领着一众太监离开了慈宁宫,可婉儿却怎么也不肯挪动步子,还是苏嘉沐怕婉儿得罪了裴景诚,道:“婉儿,去灶上热一热燕窝粥吧,哀家如今有胃口了。”
婉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等慈宁宫内只剩下苏嘉沐与裴景诚二人后,苏嘉沐才开口道:“你知道,哀家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裴景诚一愣,半天没有接话。
“哀家当初不该收养你,若没有收养你,兴许如今活的还会肆意一些。”苏嘉沐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裴景诚灵透的眸子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蕴含其中,良久,他才说道:“母后不吃东西,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苏嘉沐却笑得更加肆意:“你以为你是在关心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吗?是了,你是知道的,你知道我讨厌待在这深宫里,却还要凭着一己私欲将我留下,你知晓我住在这慈宁宫里食不下咽,也半句不提迁宫一事,你什么都知道,只是用那点卑劣龌龊的心思掩住住你的自私罢了。”
第44章
◎孩子。◎
这番话落地,裴景诚却低头自嘲一笑:“儿臣还以为母后不明白儿臣的心意,原来母后都明白。”
苏嘉沐见自己痛骂他一番后,他脸上连一丝恼怒都无,不禁也勃然大怒道:“明白又如何,哪怕是死,哀家也不会遂了你的意。”
裴景诚望着苏嘉沐的面容,坚定地说道:“母后大可不必担心,儿臣不会对你做什么,也不会做那金屋藏娇之事,母后还是太后,儿臣唯一的心愿就是母后能长命百岁。”
说完,就恭敬地行了个礼,离开了慈宁宫。
苏嘉沐望着裴景诚离去的背影出了许久的神,她发现自己愈发看不懂裴景诚了,既然他不想对自己做什么,又为何要将自己强留在这深宫中?
另一边的裴景诚一出慈宁宫,脸色便阴郁的与夜色融为一体,身旁的小吴子在心里仔细揣度了一番,还是开口道:“陛下,安嫔娘娘有请。”
“不去。”裴景诚道。
小吴子不敢再多劝,只是前方的裴景诚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瞪着他道:“安嫔有什么事?”
“奴才不知。”小吴子轻声道。
裴景诚知晓安嫔的性子,她从来没有主动来请自己去过她的宫殿里,若是她有什么急事要与自己说,必是与苏姐姐有关的事。
裴景诚思虑再三,还是对小吴子说道:“摆驾清音殿。”
清音殿内。
安若雅已备好了美味佳肴,又梳洗好了自身,只身着华服坐在桌边静静等待着裴景诚的到来。
而裴景诚一进清音殿,却立刻遣退了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只望着眼前眉眼与苏姐姐极为相像的安若雅,不解地问道:“你找朕,有什么事?”
安若雅举起酒杯,温婉一笑道:“陛下风尘仆仆而来,何不坐下吃一杯酒?这可是臣妾亲自酿的桃花酒。”
谁知裴景诚却冷哼一声,木着脸道:“有事直说。”
被下了脸子的安嫔也不着恼,而是将酒杯放在了桌上,又笑着对裴景诚说道:“陛下怎得还是如此性急,要知道这品酒和情爱之事是一样的,坐下来仔细品尝才能抱得美人归呢。”
安若雅这话直白的很,裴景诚霎时一愣,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不虞,耐着性子坐在了桌子旁,只是看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知道朕为何看重你,若是想在这宫里爬上妃位,就让朕知晓你的本事。”裴景诚道,望向安若雅的目光里带着鄙夷与一丝祈求。
安若雅无视了那点刺眼的鄙夷,而是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这才笑着说道:“陛下勿急,太后娘娘心底纯善,且因前头那出宫未遂之事彻底伤了心,若长此下去,只怕会伤了太后娘娘的身子,只怕不美。”
裴景诚蹙起了剑眉,这也是他心里最害怕的事情,苏姐姐一日日消瘦,平日里也不展颜开笑,如今连吃东西也顾不上了,如何不让他担心?
这也是他未敢对苏姐姐做什么的原因,他活了这么久,其实并不知道何为男女之情,只是苏姐姐在,他便觉得安心,他不是不明白苏姐姐的夙愿。
可若是苏姐姐离开了这皇宫,他便真的是那孤家寡人了,就算他是自私吧,只要能留住苏姐姐,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太后身子不好,朕也担心的很。”裴景诚目光淡淡地说道。
安若雅立刻奉上了一杯桃花酒,这才笑着为裴景诚排忧解难:“陛下可知,要想让女子对你敞开心怀,需得投其所好,知晓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都摘下来赠予她便可。”
裴景诚本以为安若雅能给自己出些好主意,可她说出口的话却令裴景诚十分不悦,“太后心内最想要的便是自由,可宫外皆是危险,朕如何能放心?”
不放心是假,想让太后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才是真。
安若雅也不拆穿裴景诚的心思,只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既然陛下担心太后娘娘的安危,便也只得违逆太后的心意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宫外的日子艰苦异常,太后娘娘这般尊贵的凤体如何能吃得起这样的苦?”
这话一出,裴景诚顿觉自己心内好受了许多,是了,苏姐姐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如何能熬得住宫外这般艰苦的日子?自己是为了她好。
“太后娘娘最是个心软之人,陛下不若将京里几个年幼失孤的幼童送进慈宁宫,有孩童作伴,兴许太后娘娘会开怀不少。”安若雅说道。
裴景诚在心里思索了一番,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让苏姐姐找点事情做,总好过日日消沉的好。
“好,就依你说的办。”裴景诚欣然同意,紧缩的眉头也放松了不少。
安若雅见裴景诚开怀,便适时地出声道:“臣妾家中有个胞弟,性子天真烂漫,且又乖巧不吵嚷,若是由他进宫来陪伴太后,兴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安若雅说这话时,语调不自觉地带上了些颤抖,她满怀期待地望向裴景诚,心内因紧张而剧烈喘息了起来。
胞弟不能再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了,她必须要想个法子将胞弟送进宫来,也好让姨娘在天之灵有个慰藉。
裴景诚瞧了一眼安若雅,见她眼里满是祈求,随即摆了摆手道:“爱妃为朕解了燃眉之急,朕自然不舍得爱妃与胞弟受骨肉分离之苦,明日朕便下旨。”
安若雅险些喜极而泣,她这般谋算终于可以得偿所愿,胞弟不必在两广总督府里受嫡母的磋磨了。
裴景诚离去时,脸上的沉郁之色,已消散了大半。
只要给苏姐姐找些事做,她便无暇再想着出宫之事了,自己也不必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了。
翌日一早,裴景诚的旨意便到了慈宁宫里。
安若雅也在清音殿里等着内务府的人送胞弟进宫,可就在这时,慈宁宫传出了一道懿旨,险些让安若雅嚼碎了银牙。
只说太后娘娘凤体抱恙,又忧思伤身,如今连榻也起不了身了,这些孩子皆被慈宁宫退了回去。
第45章
◎生病。◎
裴景诚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苏姐姐这一回是当真冷了心,这般伤心之下,连身子也看着不好了。
他去了慈宁宫几次,皆被婉儿以太后身子抱恙的理由挡了回来,担忧之下,他只得以天子的威势胁迫婉儿:“太后身子抱恙,朕作为儿子,理当进去探望一二才是。”
谁知婉儿却梗着脖子说道:“陛下若是想让太后病情愈发加重,便硬闯慈宁宫吧。”
经过了前头的这些事,婉儿与小吴子的情分也消失殆尽,她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一个,只要太后日子顺遂,她便会喜悦不已。
前面的帝王威势非同一般,可她婉儿连死都不怕,只想让太后过的顺心自在,自然不会害怕。
而裴景诚也同样忌惮着婉儿的话,若是苏姐姐当真不愿意见自己,他贸然闯进慈宁宫,只怕真会让苏姐姐病情加重。
思及此,裴景诚便长叹了口气,又吩咐小吴子去将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叫到慈宁宫里守着,自己则站在外头的宫道上静默不语。
哪有儿一国帝王站在宫道上发呆的道理?小吴子正要劝解之时,裴景诚一个眼刀便飞了过来。
“陛下,奴才去替您弄个椅子过来,下午可还要去郊外狩猎呢。”小吴子诚惶诚恐地说道。
而裴景诚的脸色却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只道:“去和内务府说一下,狩猎取消吧,让宫中上下都停了歌舞,一起给太后祈福。”
小吴子不敢多说些什么,虽则这狩猎大会是联络臣子的好机会,可眼前太后病着,陛下自然得表表孝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