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沐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心里也生出了不少郁气,只道:“若是哀家不愿意呢?你可要把哀家绑去慈宁宫?”
裴景诚再无从前那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对苏嘉沐说:“儿臣不敢,只是寿康宫地处偏僻,实在不适宜母后养病。”
苏嘉沐却勃然大怒道:“哀家想住在寿康宫,慈宁宫离你的乾清宫不过一个宫殿的距离,着实是太过吵嚷。”
是距离的问题吗?苏嘉沐私心里只是不希望离裴景诚太近罢了,可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出来。
裴景诚自然也能明白苏嘉沐的担忧,他也不去戳破这一层薄纸,只笑着说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自会吩咐那些宫人小声行事,必不会扰了母后的清净。”
苏嘉沐忍着心中的怒意开口道:“你这是何意?哀家还非搬不可了?”
裴景诚却还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嘴里只说:“儿臣不敢。”
苏嘉沐险些被他气了个仰倒,只厉声骂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你们裴家人骨子里都是这么自私冷漠,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裴景诚被苏嘉沐劈头盖脸地怒骂完,俊秀的脸上颇有些怔愣,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见苏姐姐的时候。
那时候父皇刚刚崩殂,朝政皆由着贺云洛一人把持,他本以为苏姐姐定会将皇位拱手让给贺云洛,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还要看贺云洛的意思。
他那时自是害怕极了,可苏姐姐却只是将他叫到眼前,语气温和地安慰道:“景诚,从此以后我便是你的母后了。”
他如今还记得苏姐姐身上沁人心扉的馨香。
如今不过十年的工夫,苏姐姐便已如此厌恶自己了。
裴景诚自嘲一下,掩不去眸子里的哀伤,他只能轻声说道:“是了,我们裴家人都是这么冷漠无情的,所以母后想不想搬都不重要。”
说着,裴景诚便拂袖离去。
只余下苏嘉沐坐在炕上默默流泪,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伤心,只是此刻眼泪却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停歇不止。
婉儿看在眼里却疼在心里,她只能出声劝慰道:“太后,那慈宁宫装潢精美,且地方宽阔,远胜寿康宫许多。”
苏嘉沐肆意流了一会儿泪,这才说道:“这一次是要哀家搬去慈宁宫,下一次便是要哀家做他……裴景诚的妃子了。”
这样不堪入目的话,连苏嘉沐自己都没脸说出来,她只是不明白,自己抚养长大的养子如何会生出这样卑劣龌龊的心思?
婉儿连忙上前替苏嘉沐擦拭眼泪,只道:“娘娘,不如,我们逃吧。”
逃?
苏嘉沐动作一滞,在婉儿说出此话后,立刻朝着寿康宫外看去,只压低声音道:“怎么逃?逃去哪里?”
婉儿只道:“小心筹码总能找到出宫的法子,娘娘若再在这后宫待下去,只怕会熬到油尽灯枯的那一日。”
苏嘉沐瞳孔一震,她自穿越以来就一直在这一寸天地中勉强度日,虽向往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也没生过逃出宫去的想法。
一国的太后逃出皇宫,这是一件多么损伤皇室声誉的事情啊。
可苏嘉沐却忘了,她是千年后的一缕幽魂,皇室声誉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了,哀家这几年竟是病糊涂了,若想摆脱哀家那痴魔的养子,寻个机会逃出宫去便是了。”苏嘉沐眼里迸发出了光亮,只是说完这话后,她却迟疑地看了一眼婉儿。
“可是婉儿,你和小吴子……”
婉儿立刻打断了苏嘉沐的话:“太后不必担心,婉儿虽与小吴子生了情,可这点情与太后娘娘的幸福人生比起来,自然算不了什么,婉儿自然是能割舍掉的。”
苏嘉沐听了后也是一阵叹息,只饱含歉疚地对婉儿说道:“是哀家误了你。”
苏嘉沐决心要逃出宫去后,便也不像起先那般推拒搬到慈宁宫一事了,她只对裴景诚说,自己身子不适,过几日再搬。
裴景诚见她松了口,便也不再强逼。
而婉儿自那日起便不再与小吴子来往,若是小吴子问的急了,她便板着脸说道:“我如今正忙着为太后娘娘搬家一事忧心呢,你也让我省点心吧。”
小吴子得了这话,连忙回去告诉裴景诚,裴景诚最后一丝疑心也消失殆尽。
此刻的寿康宫内,婉儿正在与苏嘉沐盘算着该带哪些细软出宫,“都说我们寿康宫富得流油,可谁知道我们身边连点现银都没有。”
婉儿愁眉苦脸的说这话,苏嘉沐脸上的表情也没通畅到哪里去,就像婉儿说的一般,她的寿康宫内大多都是一些精美贵价的大件摆设,除了自己一些值钱的头面外,连一点银票都找不到。
“如今出宫一事迫在眉睫,只怕来不及将这些大件摆设换钱了。”婉儿道。
苏嘉沐知晓在宫外的生活样样都需要银钱,而她那点值钱的首饰全是御造的货色,寻常当铺根本无人敢收,况且使用那些首饰还会有被人察觉的风险。
所以,如今的重要之事,还是要将宫里的东西变卖成银钱才是。
婉儿突然灵机一动道:“若实在没法子,太后可愿求助家里的老爷?”
苏嘉沐仔细思索了一番,也只是摇摇头,“早些年闹得这样不堪,如何能再伸手和他要钱。”
“这便罢了,奴婢这些年攒下了不少体己,若是太后不嫌弃的话,便用奴婢的吧。”婉儿道。
苏嘉沐冒险逃出宫去,已是拖累了婉儿,她又如何愿意动用婉儿的体己?
“这话你不必再说了,哀家已是亏欠你许多,不可再动用你的体己。”
婉儿虽是忠心耿耿,可苏嘉沐却是冷了心不动用婉儿的一分钱,她便也没了办法。
只是第二日,安若雅来寿康宫请安的时候,便递上了一叠银票。
第42章
◎失败。◎
婉儿只觉得安若雅突然献殷勤的举动有些可疑,只见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安贵人这是何意?”
安若雅却一脸坦然地说道:“原是太后的生辰快到了,臣妾驽钝,竟不知该送什么给太后做贺礼才好,臣妾想着,太后即将要迁宫,便来给太后娘娘添点彩头。”
苏嘉沐听了后,也没有多说些什么,收下那银票后,就打发安若雅离开了。
婉儿素来对安若雅没什么好感,她立刻说道:“娘娘,这是否有些太过碰巧了,安嫔如何会在这个时候送上银票来?”
可她仔细想来,如今逃出宫去的计划只有自己和太后娘娘知情,安嫔难道还会读心术不成?
“无论如何,她总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苏嘉沐道。
安若雅回了自己的清音殿后,就差身边的小宫女去乾清殿报信,心中惊讶于太后的决绝,也忌惮陛下的心思深处。
今日一早,乾清宫的小太监就送了一叠银票过来,只说让自己送去寿康宫,别的什么也不要问。
依安若雅的私下猜测,只怕是太后有什么动作,那寿康宫里除了铁桶般的婉儿姑姑,其余伺候的人早已成了陛下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
若是安若雅没猜错的话,只怕不久以后,太后便会假死以昭世人,宫里也会多一位新妃子。
只是太后素来刚强果然,又不爱权势地位,陛下想真正的得到太后,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思及此,安若雅便淡淡一笑,倒是便是她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她一定会让陛下得偿所愿,倒时自己便能坐上妃子的宝座了。
*
苏嘉沐仔细筹划了一番出宫之事,最终决定在迁宫前一日时施行计划。
乞巧节那一日她便已身子不适的理由留在了寿康宫,又让冬儿留在宫中守着烛火。
她自己则穿着冬儿的宫女装与婉儿一齐出了寿康宫。
西南角的侧门没有下钥,看管侧门的太监也是婉儿旧时的同乡,趁着夜色隐蔽,婉儿塞了一锭金子在那太监手上,压低声音道:“可都打点好了?”
那小太监收下了金子,指了指侧后方的甬道,“那儿看值的护卫正巧换班,如今无人看守,快走吧,若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婉儿只在心里告佛,当真是天助太后和她,往常守备森严的侧门如今正在换班之际。
她连忙搀扶着苏嘉沐往那狭小黑暗的甬道中走去。
一边走,婉儿一边说道:“过了侧门就是在宫外了,等出了京城,陛下便再也寻不到太后您了。”
苏嘉沐也压抑着心内的喜悦,想到即将到来的自由,她心中也忍不住憧憬了起来。
等出了宫,她可以和婉儿选择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住下来,闲时赏赏花做做绣活,忙时就去街上领略一下人间的烟火气。
走到甬道的尽头后,看清侧门后的人影,苏嘉沐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只见裴景诚穿着一身暗黑锦袍,身上的龙纹金线在隐隐绰绰的夜光下摇曳出了游龙的姿态,他板着脸,阴恻恻的眸子里积着一潭死水。
苏嘉沐这才意识到,裴景诚早就在这儿等着她了。
太后私逃出宫是什么罪名?她不明白,可她知道,裴景诚绝不会杀了她,反而还会好吃好喝地将她供起来。
既然东窗事发,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婉儿的性命。
裴景诚踱步到苏嘉沐面前,眼里蓄着哀切的痛意:“母后这是要往哪儿去?”
苏嘉沐一言不发,她虽身着宫女粗衣,通身上下那股灼灼其华的气质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裴景诚身后的一批侍卫便将婉儿围住,只等着陛下一声令下,立刻将这刁奴处死。
苏嘉沐沉默着流下了泪水,她知道,今生除了魂归故里的那一日,她再也没有机会出这深宫了。
“放了婉儿,我和你回去。”苏嘉沐心如死灰地说道。
裴景晨立刻喝退了侍卫,自己则亲自将苏嘉沐送回了新筑的慈宁宫中。
慈宁宫的富丽堂皇险些让苏嘉沐迷了眼,她冷眼瞧着,竟连自己内室里的床帘都用的上品杭丝,暖香一室,各种古玩器具也是琳琅满目,奢靡至极。
她望着默不作声的裴景诚,问道:“陛下这是要金屋藏娇吗?”
裴景诚却充耳不闻,只招呼着几个伶俐的小宫女进殿伺候苏嘉沐。
看着眼前水葱似的宫女,苏嘉沐这才凄惨一笑道:“晴儿冬儿,早已成了你的人吧。”
回慈宁宫的路上,苏嘉沐一直在思考计划败露的原因,仔细想来,也只有晴儿和冬儿会发觉她的这点心思了。
“母后好好的待在这慈宁宫吧,可不要再乱走,伤了身子,儿臣这便离去了。”裴景诚撂下这一句话之后,就离开了慈宁宫。
婉儿如今还不知所踪,身边的丫鬟也都变成了自己不熟悉的人,苏嘉沐只觉得自己待在这富丽堂皇的慈宁宫里像是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坟墓里。
逼仄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来。
苏嘉沐懒怠难为那几个怯生生的宫女,只说道:“都下去吧,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些宫女不敢违拗苏嘉沐的命令,纷纷放下了手上的活计,离开了慈宁宫正殿。
翌日,安若雅早早的便候在了慈宁宫殿外,只等着给苏嘉沐请安,苏嘉沐却已身子不适为由推拒了过去,连同其余前来请安的嫔妃一起拒之门外。
如此闭门谢客的日子持续了半月有余,因着苏嘉沐住在慈宁宫后无一分笑颜,裴景诚将婉儿送了回来。
婉儿身形瞧着消瘦了很多,苏嘉沐一见她就流下了泪水,“婉儿,是哀家害了你。”
婉儿与苏嘉沐抱头痛哭,却只字不提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她只说:“太后娘娘受苦了。”
太后的梦想是能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天空中,可陛下却生生折断了她的羽翼。
苏嘉沐仓惶一笑道:“你平安无事就好了,哀家如今不过是在苦熬日子罢了。”
第43章
◎自私。◎
婉儿听得苏嘉沐的此话后,心中的哀伤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掉下泪来:“陛下也不知是犯了哪里的歪心左性,为何要这样对娘娘呢?奴婢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爱一个人应当给她快乐的说话,娘娘这几年在这宫里可是闷坏了。”
被说中了心事的苏嘉沐也落下泪来,她望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又冰冷无比的慈宁宫,哀切地说道:“罢了,这日子能熬一天就一天吧。”
婉儿不再多言,如今已到了这般田地,她也不再多说,省得让太后娘娘愈发伤心。
入夜之时,苏嘉沐望着自己头顶上用名贵杭绸做成的床帐,留了许久的眼泪。
*
翌日一早,安若雅就候在慈宁宫外等着给苏嘉沐请安。
由于昨夜一夜未眠的缘故,苏嘉沐直到日上三竿时也仍未起身,婉儿只好让个小宫女去打发走安若雅,可安若雅却铁了心地要给苏嘉沐请安,怎么赶也赶不走。
到了午膳时分,苏嘉沐才睁开眼睛,婉儿连忙服侍她起身穿衣,可苏嘉沐看到摆在案桌上的美味佳肴后,却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哀家没胃口,你带着她们分食了吧。”
婉儿还想再劝,可迎面对上的却是苏嘉沐了无生气的面容,她只得把话咽下,将案桌上的食物撤了下去。
直至下午之时,苏嘉沐却还是没有胃口,婉儿在一旁着急不已,可苏嘉沐却只是淡淡一笑:“婉儿不必担心,哀家当真不饿。”
此时,安若雅又来给苏嘉沐请安,言辞诚恳,一副无论如何都要求见苏嘉沐的样子。
苏嘉沐听了后,则对婉儿说道:“去将她请进来吧,若是今日不见,兴许她明日、后日还会来求见,更何况以后说不定哀家还得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这充满自嘲意思的话一出口,婉儿心内也是一阵心酸,她亲自去将安若雅带进了慈宁宫。
安若雅一进慈宁宫,就被里头富丽堂皇的装潢迷了眼睛,她只在心里感叹道,陛下为了金屋藏娇,还当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此刻苏嘉沐正靠坐在临窗大炕上,头上未戴什么金钗,身上只着素服。
安若雅立刻请安:“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苏嘉沐脸上并无什么波动,也未叫起,只让安若雅跪于冰冷的地板上,直到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她才笑道:“哀家如果想整治你,有的是法子,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