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做什么?”
安若雅行礼过后,便目露忧光的说道:“太后娘娘病重,臣妾自然是去侍疾的。”
身旁的小宫女连忙替她补充道:“陛下有所不知,贵人已侍疾了三日。”
裴景诚抬眼一看,这安若雅眼下的确是有些乌青,看着应当是熬了几个大夜的缘故。
他便对安若雅说道:“爱妃辛苦了,太后这病久而不好,喝了那么多药却一点都没好转,定是那些太医不尽心的缘故。”
安若雅明白裴景诚这话的深意,她便道:“太医们只说太后这病是忧思过度的缘故,若是太后能想开一些,这病自然能药到病除。”
裴景诚点了点头,随即便对身旁的小吴子说道:“朕念安贵人服侍太后有功,便提一提位分,封她为安嫔吧。”
安若雅喜从中来,连忙跪下谢恩,心内只欣喜,果然一味的奉承太后是正确的,自己只要投了太后的欢心,位分与宠爱皆会如期而至。
裴景诚离去后,安若雅便进了寿康宫服侍苏嘉沐。
苏嘉沐这病足足拖了一个月的工夫太见好,经了这一病后,她便对外宣称:自己刚刚病愈,精力有限,以后只专心事佛,不再理事。
寿康宫大门便紧紧关闭了起来,除了安若雅闲暇时去瞧瞧苏嘉沐以外,便再也没有人进过寿康宫。
这一日,安若雅正在陪着苏嘉沐打双陆玩,言谈间便不由自主的说起了后宫之事,“近日新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臣妾瞧着喜欢的很,赶明儿便带她们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苏嘉沐却只是淡淡的一笑,眼神疲态且散漫:“不必了,哀家这寿康宫无趣的很,不必拖着她们来陪哀家度日子了。”
安若雅也只是提了一嘴,见苏嘉沐不愿意,心中也乐得自在。
安若雅离去后,婉儿颇有些不忿的说道:“太后既不想见人,何故总把安嫔放进来,她吵嚷的很儿,眼里的谋算真是一点也遮不住。”
更何况,安嫔靠着她们寿康宫得了多少好处?
苏嘉沐却连眼皮也没抬,说话的音调颇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味道,“她身上有些烟火气在,哀家看着她,总能想到娇艳欲滴的花儿,她的确是几分心计在,可她也没害人,那便让她去吧。”
婉儿听了这话却心酸不已,太后娘娘究竟是何时成了如今这幅苍老又冷淡的性子,是从先皇后仙逝开始,还是从镇国公死亡的那一刻起,亦或者是从那一场病开始?
太后娘娘如今还未到四十岁,瞧着却暮气沉沉,一副对这世间万物再也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婉儿立刻哭诉道:“娘娘,您究竟是怎么了?奴婢自小就侍奉你,眼瞧着您从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变成了如今这幅哀伤暮气的模样,奴婢当真心疼的很。”
苏嘉沐一惊,随后便拿出自己的帕子替婉儿擦拭眼泪,口中还安慰道:“你哭什么,哀家不过是厌倦了这深宫中的日子罢了,此生既没有出宫的机会,索性便绝了深宫中的人事,也好乐得清静。”
婉儿却摇摇头,只道:“奴婢冷眼瞧着,娘娘您对镇国公应当是有些感情在的,镇国公死后,您的精气神好似一下子垮了下来。”
是吗?
苏嘉沐也只是自嘲一笑:“伤心又如何,他喜欢的不是哀家,死前最想见的人也没有见到。”
婉儿不明白苏嘉沐话里的深意,只道:“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镇国公死前,您明明见了他。”
第40章
◎第二春。◎
苏嘉沐不想和婉儿多聊镇国公,随意略过这个话题以后,就感叹道:“斯人已逝,再聊这个话题也不合适了。”
婉儿见状也只能委婉规劝道:“太后您一日比一日的消沉,很不该把这点悲伤的情绪积压在心底,哪怕说给奴婢听也是好的。”
苏嘉沐来到古代以后最信任的人就是婉儿,面对婉儿殷切的目光,她不禁软了心肠,只道:“婉儿,在你心里,裴景诚是怎样一个人?”
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苏嘉沐敢如此直呼裴景诚的名讳。
婉儿听了胆战心惊,却解释道:“陛下爱民如子,且将朝政把持的十分稳妥,是一位难得的好君王。”
苏嘉沐点点头,心内也十分赞同婉儿的话,她便笑着说道:“当年他还是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如今已长成了这幅英武雄壮的样子,这个江山他把持的很好,哀家当年选对了人。”
婉儿听了这话后,不禁面色一白,太后娘娘说这些话,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呢?
“可若是哀家能早一些明白他那点龌龊的心思,兴许婉仪就不会死了。”苏嘉沐敛下眸子,语气萧条的说道。
婉儿也听出了苏嘉沐话里的颓丧之意,以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恨,她在心里仔细品了品苏嘉沐的话,这才恍然大悟。
太后的意思是,陛下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消息的冲击力太大,婉儿顿了顿,随后便瞪大了眼睛不敢再说一个字。
苏嘉沐也自嘲出声:“你也觉得荒唐,对吗?”
婉儿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哀家不愿见他也是这个原因。”苏嘉沐感慨万千的望向窗外的景色,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忧愁。
婉儿明白了苏嘉沐消沉的原因,可这事牵扯到了皇家隐秘,她这小小的奴婢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在晚间服侍苏嘉沐入睡的时候,她才低声道:“太后,奴婢有个法子能绝了陛下的心思。”
苏嘉沐也来了兴致,只问道:“是什么法子?”
“太后不如和陛下说说,只说这些年在深宫寂寞难耐,很想找个第二春,问问陛下的意见,这样陛下应当就能死心了。”婉儿说这话时,心里也有些没底,可如今看来这已经是最合适的方法了。
苏嘉沐在心内揣测了一会儿,随即也表示了同意:“哀家试试,你说的对,为了别人的错事,哀家自个儿倒一日一日的消沉下去,实在是犯不着。”
婉儿欣喜异常,见苏嘉沐想通了里头的关窍,这才服侍她入睡。
次日一早,寿康宫的大门开了,婉儿更是亲自走到乾清宫去传了太后的意思,只让裴景诚下早朝后来寿康宫叙旧。
裴景诚听了这消息以后,自然是喜得不知所以,他询问婉儿,道:“母后的病可好些了,可要寻些太医去瞧瞧她?”
婉儿却摇了摇头,一副生疏淡漠的样子。
裴景诚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无暇顾及婉儿的这些异样,他让小吴子替自己择了一条轻便些的常服。
到了寿康宫前,裴景诚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回头对小吴子道:“母后,当真愿意见我了?”
小吴子瞧见自家主子这幅兴奋的样子,心内也颇有些心酸,他说道:“是,陛下,太后娘娘愿意见您了。”
自上一次乾清宫吵嚷后,太后已三个月未曾露过面,陛下在这三个月中也从未展颜大笑过。
直到这一刻,裴景诚才明白了近乡情怯这四个字的含义,自己因给林弦下毒一事惹恼了母后,如今已过去三月有余,母后当真原谅了自己吗?
裴景诚走进寿康宫后,便撞见了含笑立在庭院中央的苏嘉沐。
三月未见,苏嘉沐的身形愈发消瘦,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她吹走一般,面貌眉眼虽一如往常的清丽,可眉眼间似有似无的愁绪却让她平白苍老了几岁。
裴景诚心酸不已,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奇珍异宝皆送来寿康宫,可他心里明白,苏姐姐从来不爱那些身外之物。
她要的是什么,裴景诚自己也不明白。
总之他如今是一国之君,苏姐姐想要什么,他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替她寻来。
思及此,裴景诚才匆匆走到苏嘉沐面前,笑着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苏嘉沐也一改从前的冷漠,眉眼弯弯的将他叫起,又问起了裴景诚的饮食起居。
小吴子见状,那些紧绷的心也松懈了下来,这对天家母子终于化干戈为玉帛,实在是件好事。
可婉儿却紧蹙柳眉,好似无限愁思蕴藏其中。
“今日哀家唤你来,是有一事想与你说。”苏嘉沐敛去眉眼里的笑意,转而一脸严肃的对裴景诚说道。
裴景诚的笑意僵在脸上,不知怎得,他的心跳竟比往常要快好几倍,且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在心田间。
“母后但说无妨。”裴景诚勉力笑道,他想,就是母后要为林弦讨个位列三公的哀荣,他也应了,只要苏姐姐不再难过伤心。
只要苏姐姐不再不理睬自己,要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裴景诚虽如此想着,却没想到苏嘉沐接下来开口的话会令他连最基本的笑意都挂不住。
“母后虽年纪大了,却也想再寻个知冷热的贴心人,这事虽与理法不合,可只要陛下愿意为哀家遮掩,这事也能囫囵过去。”说完,便扬起一双水波涟漪的眸子望向裴景诚。
而裴景诚却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他怔怔的望着苏嘉沐,似乎在分辨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是不是在开玩笑。
可苏嘉沐严肃的神色已经彰显了她说的并非是玩笑话,裴景诚低下头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将奔涌而来的戾气压了下去。
只见他说道:“自然是可以的,母后为了儿臣劳心劳力那么多年,再寻个知心人,也是应该的。”
苏嘉沐也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裴景诚会如此轻易的答应自己的要求。
“既如此,就请陛下用心为哀家择选一番,不论出身,只要人品端正,与哀家年纪相当即可。”苏嘉沐说到年纪相当这四个字时,略含深意的看了裴景诚一眼。
裴景诚讷讷应下,却再也不如刚才那般喜悦,又与苏嘉沐说了一会儿话后,裴景诚便带着小吴子回了乾清宫。
只是刚出寿康宫,裴景诚就转头对着小吴子阴恻恻的说道:“去将寿康宫内样貌清俊些的小太监都换了,全换成宫女。”
小吴子不解其意,却也只得照做。
裴景诚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宽长的宫道上,可他的心里却是荒凉一片。
苏姐姐为何会突然生了想寻第二春的心思?明明镇国公已死,应当再也没有人会与自己争抢苏姐姐才是。
裴景诚停下步子,这才咬牙切齿的对小吴子说道:“你可曾见过朕亲手指给太后的那一群太医?他们生的如何?”
小吴子一顿,随后便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奴才自然是见过的,那些太医可都年轻着呢,大多及冠的年纪,做事仔细且认真,将太后服侍的极好呢。”
是了,就是自己引狼入室了。
裴景诚立马将手上的玉扳指重重仍在地上,胸膛因剧烈的愤怒而上下起伏,他指着那碎裂的玉扳指道:“既然服侍的好,前头太后患病,为何过了如此久的时日才好转?必是他们不尽心的缘故,全打发出宫,换些老道的太医来。”
小吴子不明白裴景诚这番怒意从何而来,可他也只能照做。
接来打发了寿康宫内的太监和太医后,裴景诚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好转,他瞪着小吴子问道:“太后刚刚病愈,寿康宫外的守卫也要严加挑选,朕会亲自挑一队亲兵去保护太后。”
小吴子面上恭敬,心里却在撇嘴,陛下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太后宫里出了细作不成?
等裴景诚选择好那一队专门用来保护太后的亲兵后,小吴子瞠目结舌的连一个表情都不会做了。
眼前站着的这一队亲兵除了身材都是同一样的高大外,长得可谓是“能止小儿啼哭”,要么歪眉斜嘴,要么皮肤黝黑的瞧不清五官,唯一一个长得齐整些的却是个女护卫?
小吴子这下是真不明白陛下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给太后娘娘安排这么一批“奇奇怪怪”的护卫?难道是陛下和太后娘娘有仇?
可裴景诚看着那群护卫却越瞧越顺眼,眉眼间的戾气都消退下去了不少,还未差他们去太后宫里当差,裴景诚便赏赐了不少银钱下去。
“好好保护太后。”裴景诚心情大好,吩咐完这些话后,就回了乾清殿批阅奏折。
而苏嘉沐在日落之时,才得知了自己宫里的太监尽数被挪走,那几个专门为自己看诊的年轻太医也被遣退回乡。
苏嘉沐不明白裴景诚用意何为,从外间跑进来的婉儿却红了眼眶,她只道:“太后,陛下真是欺人太甚,竟寻了一批长相磕碜的护卫来。”
“长相磕碜”?苏嘉沐向来不喜欢用外貌来评价一个人,闻言她也只是安抚婉儿道:“这些护卫的职责不过就是保护哀家的安全罢了,又与他们的长相何干呢?”
护卫这一茬撂下不提,婉儿又说起了陛下新拨给寿康宫的太医,“全是一些路都走不稳的老太医,年纪瞧着左不过耄耋之年,只怕太后还要差人服侍他们,如何能给太后您看诊呢?”
苏嘉沐也一脸淡然的说道:“婉儿,太医自然是要这些积年的老太医才能对症下药,你不必如此介怀。”
婉儿介怀的哪里是护卫和太医,而是裴景诚对太后娘娘不加掩饰的私心。
“太后,奴婢只是害怕,如今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擎肘住陛下,他若是存了心要违背宗法礼仪,这可如何是好?”婉儿道。
苏嘉沐将婉儿拉到自己跟前,笑着说道:“倒时哀家定会替你和冬儿等人寻好去处,你且放心。”
婉儿听了这话却顿时红了眼圈,“奴婢哪里是在意这个,奴婢自小就服侍太后,太后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若真有那一天,哀家自会寻个法子自己了断,总好过浑浑噩噩的活在这世上。”苏嘉沐目光坚定的说道。
-完-
第41章
◎逃出去。◎
将寿康宫内外的人员皆换了一遍后,次日,裴景晨便亲来了寿康宫,求见苏嘉沐后,话里话外都是央她去慈宁宫居住的意思。
“慈宁宫已修葺完毕,母后该迁宫了。”裴景诚道。
苏嘉沐却只是懒懒的抬起眼,语气冷淡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逼着哀家去慈宁宫吗?”
裴景诚忙道不敢,可他炽热的眸子却落在苏嘉沐身上,不曾移开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