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院等闲时间是不开放的。
今天也算是游览圣地了。
在佛院门前,正好也赶来三个少女。皆是京中女孩,几人也算认得,相互说了话,又有下人们守着,便都大着胆子进去了。
一尊笑口弥勒,映入人的眼帘。
朱柱蓝漆,檀香袅袅,一点灯火照耀微暗的佛堂。
正北一个蒲团,然后其两边各三个蒲团。不多不少正好够她们六个人坐。
白色僧影从东边的壁墙踱,他含笑示意诸位小姐不必起身多礼。他大袖一甩,撩开袍子盘坐在上蒲团。
他道:“各位檀越可是看到壁画院里供奉的佛像?”
郑如芳道:“自是看到了,是笑口弥勒。”
净明不避嫌,如常继续问道:“为何供奉弥勒?”
有一女子回:“是告诉世人,宽宏大量,以便求得福气。”
郑如芳无奈地舒了口气,暗烦回答的人多嘴。
净明眼神忽然落向她:“量大福大。”
郑如芳点头,霞飞脸颊:“净明师父说的是。”
“可还有其他檀越,有别样的思索?”
“弥勒佛乃是未来佛……”两道女音同时起。
江芙与吴蓁相视,都不由为二人之间默契一笑。
净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是如此。”
他眸眼澄净通透,道:“时间是过去、现在、未来。”
“贫僧说过,来听我课的施主,都与我结下了因。但结因不代表有果。”他望向她们,“而这你们再来,便可以了结因果了。算得上从始至终。”
他端起铜制灯盏,起身道:“诸位檀越与我去赏这佛画吧。”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强壮的婆子冲进来。
看到自家的下人,那几个小姐有些尴尬,道:“失礼了。”
但是婆子们没有放松警惕,守在自家小姐旁边。
净明微微一笑:“佛度有缘人,既是来了,就一起去。”
-完-
第45章 未来之佛
◎没有人,比自己更懂自己。◎
那支手执灯盏,萤火之光照亮了长长的墙壁。
壁上有婀娜的飞天,慈悯的菩萨,怒目的金刚,也有在树下参禅的僧人。
其中一幅幅场景,都有渊源,皆可作典故。
鸠摩罗什翻译经文,玄奘法师西行,莲池大师放生……
工笔之画,不仅细腻丰彩,而且人物传神,动作自然,栩栩如生。
观摩的少女们不由赞叹,纵使出身豪贵如她们,也少见如此多的名家挥墨一隅。
净明声音低沉,忽道:“此乃燃灯佛。”
壁画上有一佛,眉目沉肃,盘坐莲座。望之令人静心。
燃灯佛为过去佛,江芙再望去,那双沉敛的目睁开,映照她的身影。
她定睛一看,长长的走廊,两三三交谈的同窗,或微笑或严肃的老师。
“江江,我在右边。”江芙反射向右瞅去。
活泼明媚的笑脸却在左边,小姑娘扎着马尾辫,一甩甩的:“被骗好多回了,你还是不长记性。”
江芙想说,不是自己不知道她在哪儿,而是为了陪她玩耍,找乐趣才故意看右边。
然而江芙没有说话,她被小姑娘拉着进了教室。
熟悉的墙壁,熟悉的人,熟悉红条。
她没有迟疑,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考窗的位置。乘着日光,握笔写字。接近午时吃饭,有片凉快的阴影覆盖。
她抬首,看到那张脸,差点泪盈眼眶。
三十多岁的女人,以手搭凉棚,放在额头。看清女儿的字后,她道:“我让老师给你调位置,坐这儿,中午写字费眼。”
江芙喉咙艰涩:“妈……有窗帘。”
女人推开窗户,“唰”的一声,把窗帘给拉过来。
江芙一侧的阳光没了,只剩安静阴凉,窗帘尾端还因惯性晃动。
女人已经进了教室,手下边提着个保温桶。
“今天去你外婆家,顺路给送饭。”
她那个年代,还不流行学区房,中学时都是寄宿,父母也不天天给孩子带饭,只是偶尔。
那时候的经济条件不太好,但是天空很蓝,空气很清新,学生也很自由。
画面很快又闪到她大学。
江芙触摸细碎的画面,像流光一样在她手间逝去,她的过去快要播完了。
那道温润沉澈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乃释迦牟尼佛。”
释迦牟尼佛为现在佛。
含着慈悲的眼神扫过众生。江芙从过去醒来。她睁眼看到的是现在。
这几个管家小姐,神色也都有些恍惚。甚至有啜泣不已的。
郑如芳便是泪流不止。
吴蓁握住江芙的手,眼神示意她不要怕。
江芙叹了口气,将过去的画面存封心底。
这有些奇怪,又没有人在此刻觉得奇怪。
净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各位檀越还要继续看吗?”
此话犹如夏日的清凉泉水,病痛里的良方,让人清醒不少。
闻言就有小姑娘打退堂鼓了。Ding ding
不走的,也被自家婆子拽走。“邪门,小姐,咱们快走。”
方才还满满的人,零稀冷清地只剩三个。
净明毫不在意,他继续执灯引路:“此乃弥勒佛。”
弥勒佛乃未来佛。
吴蓁莲步轻移,遇一女冠,身披大氅,面容秀丽清丽,她道:“汝骨骼清奇,非是凡胎,可愿做我门下弟子?”
吴蓁有些好笑,施礼婉拒:“多谢道长,小女有双亲,不忍远离。”
郑如芳在前方却看到一片红色,是鲜艳的血,像盛开的梅花,流淌在莹白的学弟。
她蹲身细看,脸色苍白,心中大荒慌。
因为地上的脖颈哗啦啦流的,正是她。
披着她最爱的狐白裘,露出一截石榴裙。
郑夫人问询赶来,见此场景,目眦欲裂,痛呼:“谁伤我儿?”
有跪地老仆,瑟瑟发抖:“是老太爷持剑所刺……是清理门风。”
江芙也看到了一片红色,不过是红绸红烛红纸,她凤冠霞帔,端坐华丽的拔步罗床。
红服的青年,喜悦又慎重地揭开盖头。二人四目相对,一双无限欢喜,一双含着愁苦。
一夜过后,她烧了经书道典,盘起发髻,坐在书桌前核算内务。
她背对着自己,阴翳之下,江芙看不清她神情。
此时江芙之痛,比不能抵达过去还甚。
没有人,比自己更懂自己。
-完-
第46章 落水之劫
◎江芙自从修道后,遇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壁画院外面,日头正浓。
分明不到一个时辰,江芙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她触摸指尖的阳光,时间久到仿佛过完一生。她成为躲在别人后面的人,真正学会做一个封建制度的下的女人。
她孤独的住在华美的笼子里,保持完美的仪态,做不喜欢做的事。
江芙与郑如芳的状态都不太好,唯有吴蓁还算好。
吴蓁看着两个人,一个脸色苍白,一个眉眼恐惧。她想到方才入内,出现的幻觉。心道她们俩也遇到了,只是未必有她那么平和,便也不做多聊,提议早些回家休息。
江芙与吴蓁自是无不应允。
江芙坐上马车后,半天才回过神,贴身的衣衫都湿了,秋日里出了一身冷汗。
忽然她掀开车帘,对驾车的下人道:“再折回去。”
素雪对自家姑娘近来的反常,已经习惯许多了。她道:“姑娘,你现在心静不下来,又何必再去徒添烦恼。”
江芙道:“正是因不静,才不得不去找他。否则我是寝食难安了。”
等她们返回壁画院时,院门已经落锁。江芙又与素雪去玉兰院找净明。
那小沙弥说:“净明是半刻钟前出去游玩了。”
闻言江芙怔住,无奈苦笑:“他是不想见我。”
“江姑娘是要见净明师父?”
江芙听到熟悉的声音回首,正是一身素袍,面如冠玉的苏瑜。
这时候与他相遇,江芙情绪百味杂陈。她不喜欢,自然也不怨他。更何况未来之事尚是渺远。
苏瑜与她对视,感受到了她眼里的黯然与冷漠。
那是种防备警惕的眼神。他只在身处危机的军士或陷入内斗的公子身上见过。
江芙对他施礼告退。
苏瑜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江芙觉得十分地变扭,回过头,对他道:“苏公子不必担忧,我家仆人马车就在外边。你不亲自跟着。”
苏瑜也不气,只道:“净明大师讲完佛课,行踪会飘忽不定,我与他有些私交。芙……江姑娘若是想请教佛门之事,我替你留意他踪迹。”
江芙摇头:“不必。”她已经看出来了,若是净明自个儿不想见人,谁就别想见他。
她望望西南角,被丫鬟扶着出门槛的郑如芳,这不也扑空了。
她也不想去打招呼了,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她今天上午经历的事,让她紧张、恐惧、到现在有些沮丧,只想歇息。
江芙转身便走。
苏瑜快走到她身侧,把小厮递给他的长锦盒,送给素雪。
他道:“我听人说净明师父又开了一课,又听说上次你也来了,我就想这次你也会来。这般看,你果然来了,便带着此物回去。”
“我想你会喜欢。”
郑如芳快到这边来了,江芙以免尴尬,或是要面临寒暄,她快速拒绝:“苏公子费心了,我没有什么喜欢的。”
苏瑜静静对她说:“秦明礼的画。”
江芙长睫微眨,双手接过盒子:“多谢,后日定将酬金付到府上。”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苏公子身边的小厮不忿道:“公子,我看着江姑娘心气太高,您几次精心为她准备礼物,她都如此冷漠,令人心寒。”
苏瑜长叹,握住一片黄色的叶,道:“谁让你家公子没有本事。比不了江家势大,也……”
江松与他家传出联姻的消息后,苏太后话语权变高了,他也多受官宦子弟的拉拢。可江松,凭借内政外庭的亲信,横扫内阁,控制了朝堂大半的口舌。
他又些认命,笑道:“你家也不争气,非要栽人家身上。”
虽然祖父在父亲的鼓动下,让他和江家联姻,但是他还是有运作的空间。
只是他最后没有那么做。
到底是认命,还是因别的。两者都有吧。
江芙回去后,先是净手焚香,才郑重又缓缓展开锦盒里的画。
秦明礼给她画的像,被她好好的珍藏着。
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他别的画作。
是一片海,碧蓝色的海。月夜下波光粼粼,美丽极了。
观者心静,她手倚着头,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缓,不再看任何铜镜,也不管眉间的红点,若隐若现。
在这一刻她心灵终于得到自由,以及平和。
素雪指挥着小丫鬟们把姑娘扶上床,江芙一觉睡过去,睡了五天五夜夜。
醒来时,看到得是着急憔悴的卫芷。
“我的儿,你终于醒了。”卫芷抹了抹眼角的泪。大女儿虽是女子,却是她首个孩子,倾注了太多心血。
所以江芙躺着的这五天,给她请来了皇宫里的太医诊治,钦天监的官员观天象,道士来烧符作法,和尚来念经。
若是还不醒,卫芷还要让老巫医来跳大神。
江芙瞅瞅那片空白的墙壁,喉咙干涩,被喂了口水,才道:“那幅画呢?”
卫芷道:“什么画?”
江芙:“画海的画。”
卫芷蹙眉道:“天师说正是这画,犯了忌讳,冲撞人。我给收下去了。”
江芙松了口气,幸好没烧,日后再周转回来。
其实卫芷看那画,也是觉得画得太好,不忍心折损,才让人收纳起来。
最后江芙道:“那画乃是出自秦明礼之手。”
卫芷惊讶:“竟是那孩子的,怪不得我觉得化工精致,又有宽阔之感。当是万分珍贵了,你哪里来的?”
江芙道:“是苏瑜送的。君子不夺人之爱。母亲你送回去吧。”
卫芷挪捏道:“他送的东西,所以你害羞了?”
“若是他送的,你就不必如此计较了。”
江芙把被子蒙上头,瓮声瓮气道:“还没有到别人家,就要人家的东西,岂不是显得我们贪财狭隘。”
卫芷道:“此话差矣。虽我咱们江家没有秦明礼的画,但有比秦明礼的画还要珍贵的文书画作。回送回去一幅便是了,何必再把画退回去,惹得人家担忧。”
江芙沉默,她不是不想要这幅画,只是考虑到后面的事情,是不想和苏瑜牵扯太多。
只是做得太过,惹了母亲也不好。就随她去做了。
江芙虽然睡了五天五夜,却不感到任何不适。下床走路,犹如之前,没有疲软虚乏,腹内也不饿。
她照了水银镜,眉心有片淡淡的红点,所幸没有消失了。
江芙的心放下些。
她手执茶杯,素白的手比玉杯还白腻,想看海。
京都在东北内陆,是当年成·祖为了拱卫北方而迁。
看海是不成的了,看河还是行得。
围绕皇城的护城河,蜿蜒流下,守护天子臣民。
天色渐暗,几个护卫守着江家的小姐。
江芙借着前几日“生病”,散心俢心,晚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