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带到侧殿休息。”像把锋利的剑,干脆利落。
闻言大胖鱼感觉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他”不是秦明礼。
黑鲲咽了口口水,哆嗦道:“殿下……秦明礼已逝。”
太子皎好看的眉峰微蹙,精致的下颌微微垂低,仔细打量属下带来的凡人。
她长发乌黑,雪肤秀颈,气质清华,穿着的衣衫破损,却不减其色。
江芙接触到利剑般的视线,她头低地越发深,真希望的自己存在为零。
幸好这位太子殿下很快就收回了。
秦明礼有女身之像,但没有这么明显。太子心念一动,天地间却联系不到他给秦明礼的护身剑气。
此人身上有秦明礼的气息。
他眯眼,不悦问:“秦明礼是怎么死的?”
当年,他赐予凡间画手一道护身剑气。此剑气乃天地浩然之气,诛百邪,驱鬼魅,等闲不得入其身。
距他们首次相见,不过人间短短十载。秦明礼怎么就死了?
太子皎算漏一策,魑魅魍魉近不了身,心恶同类却能诛心。
江芙抬首,莹白面孔上的双眸,清清泠泠:“父杀之。”
东海龙太子长眉凤眸,金冠束发,有着与性情不符的艳美容貌。
只是眸子里盛满冰冷碎块,面如寒霜,眉眼威严,令观者不敢有半点亵渎之心。
“父亲怎么会杀儿子?”他沉声道,“我海灵肆意万年,性情天然,都无弑子之说。何况你们凡界,最重规矩。”
他讨厌的那些繁文缛节,都是从凡间衍化而来。
作为六界礼仪之源的人界,有这等野蛮血腥的事,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皎就看到这小小的凡间女孩,清醒而冷冷地说:“为了利益,父子兄弟相残,难道很奇怪?”
他默然。
各大龙王都废除多太子制,只封下任继承人为太子,其余子为王子。
他因做了太子,时常遭到埋伏和击杀。他知道,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恨不得他立马死去。
“你怎么把别的凡人带过来了?”这句话显然是对黑鲲说的。
黑鲲嘤声,怯怯道:“我这不是怕太子殿下您不相信秦明礼死了吗?”
“蠢货!”太子殿下既无奈又气愤,“把她送回去。”
江芙松了口气,这个长得好看太子,和他外貌一样,有颗“善良”的心?
黑鲲委屈地点点头。
江芙的一只小脚,刚费力迈过金碧辉煌的高高门槛。
只听里面传来太子皎的声音,“慢,今日此时龙宫与人界之门已关。”
黑鲲很是赞同地附和:“早晨,看门的夜叉都说我赶得巧,我那一趟估计是最后一趟。”
太子皎忽然想到什么,问:“你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到西殿了?”
黑鲲用腹鳍搔搔鱼鳞,道:“那还怎么来?”
十多年前,秦明礼来东海宴会是夜晚。海夜多是危险,太子皎便亲自到岸上相接,自是谨慎低调。
没想到如今……太子皎额角青筋隐现。
江芙只感觉一阵风席来,太子殿下已到门口,长腿一踢,黑鲲感觉屁股一痛。瞬间,他飞滚出去,变成一个黑点。
江芙仰望,直到连黑点都看不见了。
太子皎没有看她,往回走。
“选一侧殿。”他顿微顿步,“宴会结束,送你回去。”
现在送她回去,要求得渤海龙王的同意,取得渤海龙符,以旨令与龙符并齐,方才能打开龙门。
如此招摇,对他不利。以免暗处小人做文章,只好宴会结束后,送她回家。
江芙问:“殿下,宴会什么时候结束?”
宫殿里寂静无声,她站在华丽的空地之中,这里已没有了其他人影。
那座兵器架,明晃晃的映在她帘幕。架子上刀剑戈矛枪锤等各种武器,其中一把制作精良的长剑,吸引了江芙的目光。
这把剑没有入鞘,寒光凛冽,剑柄和剑刃处的花纹使它更神秘。
江芙走进,还没触摸,剑柄竟轻轻晃动。
原来剑柄上刻有一行字:凌波。
她终究没有抚上去,一则有主之物,怎能随意触之;二则,太子皎看起来好凶残,她略亿点。
随着少女的转身,剑柄的摇晃幅度减缓,直至消失。
接下来的时间,江芙一直小心蜷缩在同样空荡的侧殿里。
江芙感叹,难道渤海龙宫这么穷?睡觉都没有床。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直觉来龙宫应该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体验过黑夜。她有次偷偷跑到门槛处望天,好家伙,龙宫的天幕用珍珠宝妆饰,辉煌明绚,盈盈珠光,怪不得没有黑夜。人家是直接二十四小时“开灯”。
江芙打了个哈欠,慢慢挪回自己的住处,这几天什么生物都见不到。亏得她体质变了,几天不吃不喝,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她打坐修炼,感觉周围灵气很充足。
她盘膝坐在白玉砖上,呼吸吐纳间睡过去了。
在江芙看不见的地方,她的这具身体,周围萦绕点点白光和蓝光,慢慢都吸入她体内。
别说若不是身处不稳的地方,这种日子还不算赖。
“东海太子可在?”那女音温吞有礼,由远而近。
她轻扣了三下侧殿的门,江芙刚睁开眼,她便进来了。
橙色宫装的女子,微微一笑,三分姿色顿又升了三分。“您就是东海太子殿下带来凡间女子。”
江芙起身,警惕又镇等道:“是,不过其中有些情理,和男女之无关。”
她没忘记初来龙宫,那些女妖的议论。
女子眉目一直舒缓,没有其他丝毫敌意神色。她施法变出一篮子,然后打开,露出精致的点心水果。
江芙终究是肉眼凡胎,才瞥了一眼,肚子里的馋虫就有复苏的迹象。
“我叫姜女,给东海太子的这边属下送饭食。还请您享用。”
江芙轻呵,笑回:“多谢姐姐。”
姜女盯着她半晌,见她丝毫未动。
江芙道:“姐姐,我现在不饿,晚会儿再吃。”
这么明显拙劣的陷阱,她怎么可能看不出?
她不觉得龙宫里的生物会对凡人尊敬,称呼“您”。
还送吃食呢,让她想起白骨精。她不会立刻拒绝,激怒此女,但也不会傻到吃下。等这女子走了,她在把这些糕点解决掉。
姜女垂首施了一礼,道:“那在下退下,姑娘慢用。”
姜女走了三步,心里默念:一二三。
没有吃任何事物的江芙,缓缓倒下。果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脆弱不堪。
姜女立马回首,把江芙缩小,揣入袖中。
等江芙再次醒来时,鼻端芬芳馥郁的香气,让她有种置身仙境的感觉。
现实貌似也是如此,黄金铺成的地面,檀木家具皆是,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串成帘子,蚕丝绸缎毫不吝惜地铺落在地。
各色花卉插在晶莹剔透的瓷杯里。
江芙此时是坐在椅子上,旁边的桌子上摆放一盏香茶。江芙仰首,四周挂满了名人字画,甚至有很多是遗失的名作。
江芙暗叹:这才是她想象中的龙宫,豪气!
不出意外从珠帘里走出姜女,她歉意道:“请客前来是有事,还请见谅。我家公主这便来了。”
江芙没有受宠若惊,被人掠过来,总不能还舔着脸奉承吧。但也不敢生气,谁叫她在人界等级高,在其他界的身份就是个渣渣。
不过江芙也着实好奇,这个公主是什么样子。
不论是在凡间,还是在别处,她都还没见过公主。
一只丹蔻芊芊玉手掀开珠帘,玉簪丽容,浅白绣裳,火红石榴裙。和凡间女子的打扮没有什么区别。
若是不同,就是她与生俱来的自信,昂首挺胸,异常贵气。
她眉眼上挑,挑剔地打量面前这个女孩子。
胸太平,发太乱,仪态不够美……贺郎会和她有关系吗?
江芙起身微微颔首:“公主。”
明月脑海闪现,贺郎曾经说过的话,女子之美有一为大度。
她亦是含笑道:“姑娘是凡界人,又怎么会到龙宫来?”
江芙在说真话语编假话之间徘徊。她问:“公主可是明月公主?”
明月不悦她反问自己。但为了探出真心,以防万一,明月仍是点了点头。
江芙道:“那我的到这里来,还与公主有些渊源。”
公主府的温度顿时降低,江芙看到了明月公主漂亮眸子里,一闪而逝的红色。
她赶忙把自己的由来掰扯清楚。她可不是要掺和她的小甜饼爱情。
明月听完后,神情明显缓和许多,道:“原来如此。”
“确实是我连累姑娘了。”
江芙没想到明月还会道歉,这海底世界的生物是潜藏在危险下的文雅,还是潜藏在文雅下的危险?
明月对姜女使眼色。
姜女道:“姑娘莫急,明天我就护送姑娘回家。”
江芙虽然感觉明月问得莫名其妙,但是能回家再好不过。
她由衷感谢。
江芙就暂时住在公主府了,至于太子皎会不会找她。
江芙对他的初次印象,加上明月与他的关系。
太子皎应该不会在乎,或者会知道她在哪儿。
她现在要操心下自己该怎么对母亲说,消失的这几天。
然而她接下来遇到的一个男人,让她走不了了。
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温端清秀,只是眉眼清冷,还透露些疲倦。
“你是谁,怎么会在公主府?”
他在这里待了好些年,身体已经有了变化。能凭着直觉,感受眼前的生物是什么精怪。
而这样的变化,正是让他厌恶。
只是这一次却很奇怪,面对这个女孩子,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江芙反问他:“你是谁?”
年轻文士垂眼,道:“我是贺朗,凡间京城人士。”他从没有忘怀过自己的出身,他根,他的日思夜想的家乡。
江芙的记性很好。陆娘子之夫贺朗,字子明,一介举人出海从商,未归遇难。书生,出海,龙女,令现世的人类浮想联翩。
她脑洞大开,反射性问:“你是贺子明吗?”
-完-
第49章 爱慕戒备
◎她这么个小小“要求”,他不会不应。◎
书生惊喜,淡倦的神色瞬间变为激动,他不由上前几步:“小可正是贺朗,字子明。你认识我?”
江芙脑海闪现陆娘子憔悴、衰老的面容。她摇头:“我不识得你,但我认得善抚箜篌的陆娘子。”
贺朗闻言,眼眶盈泪,是了,她定是认识内子。这世上还有几个贺朗的妻子姓陆,又善弹箜篌。
他哽咽涕泪,问道:“吾妻……可安好?”
他又忍不住问:“我多年未归,她改嫁了吗?家中老母有人赡养吗?”
汉时,苏武持节出使匈奴,历经一十九年磨难,终于归汉。只是家破人亡,兄弟被杀,母亲已逝,妻子……改嫁。
那他贺朗的妻子,又会如何?
江芙叹道:“贺郎君小看你们二人之情了,陆娘子三十来年未再嫁,奉养你母亲。”
贺朗掩面羞惭,想要回家之心愈发强烈。
贺朗躬身朝江芙一拜:“姑娘能否回去?若是能回去带小可一起,小可日后定当粉身碎骨都相还。”
江芙幽幽道:“贺郎君,实不相瞒,我自己回去,都需要大费周章,求得别人相帮。恐怕如今带不走你。”
她也格外丧气,自己现在的能力比起凡人来说是不凡,但和妖怪神仙比实在过于弱小。
贺朗惨然一笑:“是小可心急,思虑不周了。”
回完贺朗的疑问,江芙便说出自己心中疑惑:“贺郎君不是出海经商遇难了,已过三十年。贺郎君依旧华茂春盛,是有何奇遇?”
贺朗惊讶:“已过三十年了?我还以为不过十年。”
于是接下来,贺朗给江芙讲了,他这些年的遭遇。
在他的讲述里,他确实海难被救了。但也算不得真正的救。
因为把他捞下来的女妖,困住他折辱他。命令他天天做违心之事,甚至还要改造他,让他由人变成畜生。
也许太久没有和正常人说话了,贺朗一股脑把自己的遭遇都说出来了。
江芙是他唯一的希望,若她骗他,或者不帮他。他就彻底没了希望。
他想托江芙给自家娘子稍话,报平安。
此事并不强人所难,对江芙来说亦是有余力可为。
她不能十分确定贺朗说得为实情,但不妨碍对陆娘子深感同情。
江芙说了句让她走不了的话::“贺公子放心,吾定当……”
“呵……”素手勾拂起珠帘,红衣龙女冷哼一声,“你未免管得太宽。”
江芙一个哆嗦,回望过去。正是明月公主和其侍婢姜女。
待龙女视线扫过书生时,变得脉脉温情:“贺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朗转过身去,不看她,他道:“你不是说公主府,我哪里都去得。我来这处不可吗?”
他今日烦闷闲逛而已,想寻一偏僻处静心,未想这里就关了个个人。
龙女莲步轻移到他身边,道:“贺朗还想去哪里,我陪你闲游,诗词唱和。好不好?”
贺朗甩袖远离她:“我能去哪里?可以去哪里?我只能被你困在一隅。”
龙女戚戚,以袖拭泪:“贺郎莫急,再过不了多久,你我便可举行大婚。届时莫说渤海龙宫,天下海域,你都可来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