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秋当先而行,玉壶仙宗的弟子见了他,难免有些五味杂陈。
从前,玉壶仙宗高高在上。便是这位司天监监正,也并不曾入过他们的眼。可现在,只怕是今非昔比了。
千年宗门,仅仅几日之间,便毁于一旦。
第一秋等人由知客弟子引领着上山,很快来到和合园。
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入席,第一秋扫了一圈,知道是仙门中一些乌合之众。果然,何惜金等人分入别席,与这些人可谓是泾渭分明。
谢元舒迎上来,假笑着同诸人寒喧。虽然知他荒唐,但大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倒也没有当众撕破过脸。所以诸人含含糊糊,回了个礼也就罢了。
可谢元舒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当先向第一秋抱拳道:“监正公务繁忙,却仍抽空来贺。小弟感动万分。不如这贺天表,就由监正宣读,如何?”
这话,第一秋不太好回。贺天表乃是上达天听的奏表,写给天地聆听。一般是继任宗主的种种功绩,念完即焚。他若应下了,日后不知被如何嘲笑。他若不应,即时就要翻脸动手。而他最想要知道的事,还不知道。
但好在,监正大人最擅长把天聊死了。他立刻道:“不瞒元舒,今日诸人之中,何惜金何掌门辈分最高。由他来念最好。”
……
何惜金站在曳云殿前,开始念贺天表。
上面果然是谢元舒的种种夸耀之词。这本是极令人愤慨之事,换作座上任何人去念都将是毕生之耻。惟有何惜金,他磕磕巴巴,念得大家连气都生不起来。诸人闷声吃菜喝酒,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谢元舒脸色铁青——何惜金平时寡言,他不知此人口疾竟然如此厉害。众人一开始还能面无表情,后来就很想死。
夜里,点翠峰的觥筹交错之声渐渐停歇。
知客弟子将一众宾客送入客房歇息。谢元舒搂了新得的几个美人,自有一番风流快活。而其他弟子因为士气大损,也颇为颓然。
整个玉壶仙宗的守备并不严密。
闇雷峰这边尤其安静。
这里三间偏殿,分别住着谢灵璧、谢红尘和黄壤。因为其他弟子都去忙宗主继任大典了,这里只有几个百草峰的弟子照应。
百草峰弟子没什么战力,第一秋带着鲍武,很轻松地就将人放倒了。
他踏进殿中,首先闻到的是厚重的药味。他皱起眉头,按照李禄传回的消息,找到了一间偏殿。他推门进去,榻上果然躺着黄壤。
黄壤早听到声音,知道是这个人,她心中颇有几分欢喜。
“想不到,我们还能见面啊。”她轻声说。
第一秋皱眉,榻上的女子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记忆中的黄壤,对外端庄,骨子里却柔媚。她是那种不会被任何事物掩盖光芒的女人。
黄壤注意到他的目光,说:“现在难看了,是不是?”
第一秋垂下目光,淡淡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出言便是关心,好像两个人相识已久。可其实,二人交集应该十分浅淡才是。黄壤挣扎了一下,却不能动。第一秋上前两步,将她扶起来。
可她仅是这么动了一下,又开始吐血。
第一秋不擅医理,但也知道,她的生机在流逝。
他问:“无人替你医治吗?”
黄壤笑着摇摇头,说:“治不好了。勉强吊着一口气。若不是看到你,一时欢喜,我恐怕也早不能言语。”
第一秋面上仍是冷淡,却一直没有抬头。许久,他说:“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你应该很好,不是吗?”
一生筹谋,尽得所求。不是应该很好吗?
“别提了。”黄壤摆了摆手,说,“你能带我回祈露台吗?”
第一秋皱眉,问:“什么?”
黄壤叹气:“我到底还是……不习惯自己这么狼狈的。若能回去,我至少可以换件衣服。”
第一秋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弯腰抱起她。
今夜的玉壶仙宗,有明月当空。
四周十分安静,护山弟子也没有巡逻。第一秋抱着她,绕过那些灯火,专挑小道而行。看来这些年,他对玉壶仙宗的道路也已经十分熟悉。
黄壤被他横抱着,目光中能看见夜空丝蓝、星子穿行。
第一秋的脚程很快,脚步却很轻。
黄壤在他怀里,只觉得很是平稳。那几日她在司天监,第一秋也经常这样抱她,所以她甚至很习惯。只可惜,黄梁梦里,一切皆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