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的父皇姬雍,从来不是良善之人。
虞姑红着眼睛,“奴知殿下不让我去找天子,是不愿我受罚,奴听你的就是了。”
“太庙寒凉,我替您去准备衣衫。”
虞姑走了,殿里就只剩下姬玉一人。
闻瑶缩在牡丹花里,听了皇族的一段辛秘,原来太子的老子是想推太子出去,先堵住外人的嘴再说。
她在凡间的时候就听说了,周朝的皇帝自称天子,意思当然就是天的儿子的意思,现在的周王朝同他的属国,王君将相都极信占卜。姬雍同前朝的商君一样,痴迷巫术到每日一卜的地位。
太子这个位置看来不好做啊!
太子都眼盲了,还逃不过宫里那些明争暗斗,所以闻瑶还是觉得做妖好,寿命比人长,灵力也比人强。
看着姬玉伤心难过的模样,闻瑶锁在花盆里无能为力,只能施法让一只小麻雀飞进来,站在了他的肩头上。
“嗯?”
姬玉忽觉肩头一重,感受到两只爪子轻轻踩在他身上,发出啾啾的声音,他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吓走它。
实际上,小麻雀早就吓坏了,它是被一股妖力强制送到这里的。
它定眼一看,见到殿中的一盆嫣粉色的牡丹花,吓到失声。
闻瑶用妖力对小麻雀说,“哄他开心一点!”
麻雀僵硬爪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哄人。
小花妖只好用法力趋势它,跳到姬玉的手背上。
姬玉伸出另一只手,试探了许久,才摸到它毛绒绒的小脑袋,“不怕我让人抓了你,再也不放你走吗?”
麻雀:“啾啾啾啾!”
姬玉听不懂鸟语,但他感觉到自己那只手一摸到它,翅膀都动地挡了起来,它既然抗拒,那为何又要飞到他身边呢?
这毛绒绒的触感……好舒服,姬玉摸了它一阵,心底的烦闷减轻了许多。
他轻轻揉揉它的脑袋,放它离开,“既然害怕,那下次就别贸然来到我身边安慰我了,否则下次被我抓到,就不那么容易轻易离开了。”
麻雀瑟缩脑袋看了眼殿中的牡丹,感觉自己不再受花妖的束缚后,立刻扇扇翅膀,头也不回地飞向木窗逃远了。
姬玉是长久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接受不了曦光只照亮了他一瞬就离开。
要么永远陪他,要么就别再出现。
——
闻瑶见她找来麻雀哄过姬玉,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没再如先前一样伤心了,而是面色自如地由人扶他去太庙后,她放宽心不少。
虞姑是启华宫的掌事姑姑,只能管这三分五亩地,太庙的地盘她插不上手,只能尽心给姬玉准备衣衫鞋袜,虽他只去三天,但她真是恨不得将被子都让内侍带上,生怕他在那儿受了委屈。
姬玉眼盲,到了太庙后,看不清祖宗的牌位,太庙的宫人引他走到一处蒲团,道:“殿下,您跪在此处便可。”
姬玉:“嗯。”
他跪下,案上并没有牌位,而是空无一物。
此刻柳树下,正站着一个人,正是身着长襟青衣的公子姬祯。
宫人从太庙大殿一退出,就躬身跪在姬祯面前,“公子,您看现在要不要……通人将太子跪错之事禀到陛下那里?”
姬祯笑了笑,“你想死,可别拉上我垫背。他一个眼盲之人,跪错地该受罚的是引路之人。”
宫人反应过来,偏头就甩自己一巴掌,“瞧奴这脑子,真是被驴踢了,才昏了头,自己用石头砸自己的脚,多谢公子提点,让奴捡回一条命来!”
“奴愚笨,现在任凭公子差遣,二公子您说如何做,奴就如何做!”
姬祯望着太庙大殿的方向,说:“就让他这么跪着,案前无祖宗神明,又会有谁愿意庇佑他洗清晦气呢?”
宫人品出了公子祯的意思,低下头称是,撩袍离开。
——
姬玉在太庙的三天,每天早晚各跪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就在殿中祈福,到了晚间又回配殿安寝。
等三日一过,虞姑就安排人抬一顶轿子,将姬玉从太庙接回来。
甫一回宫,寺人伺候姬玉漱洗后,宗人羽就按虞姑的托付,掀开姬玉的下袍一看,他动作快得很,姬玉都没反应过来,袍子就被他给掀了。
“你做什么?”
太子的惊呼声,一下就把闻瑶从睡梦中给唤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姬玉的下袍被宗人羽掀开,露出花白的长腿,闻瑶眼睛都瞪直了,这……太子的腿真长,那里也长。
宗人羽脸色讪讪,“殿下别多想,我就是看看您膝盖有没有受伤。”
“这是虞姑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啊!她怕您瞒着我们,所以我只好这样做了。”
姬玉:“……”
那你也不能一声招呼就不打掀人衣袍吧!
也就是姬玉看在他照顾自己多年的份上,才没有发脾气了。
宗人羽头皮发麻,虽然明知道太子眼盲,但总感觉自己渗得慌。他飞快地给太子检查双腿,确认并没有哪里磕坏后,从袖里掏出一罐药。
“虞姑给的,说您跪得痛的话,让臣给你擦药。”
虞姑想的是,她是女人,殿下已经及冠了,她得避嫌。
可姬玉却并不想让宗人羽掀开自己的袍子给他擦药,那场景,说不出的怪异。
他对拿着药罐的宗人羽说:“你去同虞姑说孤没受伤,让她放宽心,这药孤也用不着,你收着吧!”
宗人羽:“那好吧!殿下您早点歇息,臣告退!”
-完-
第9章 黑气
◎一只吸过头的花妖◎
天色沉阴,周宫迅速下起瓢泼大雨。
宗人羽走后,殿内就只剩下姬玉和闻瑶。
姬玉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他解下眼上覆着的白绸,平躺到床上睡下。
在太庙的配殿他睡得并不是很舒服,只有回到启华宫他才能安然入睡。连日的祈福跪拜,还是着实费人心神的,哪怕屋外风雨大作,姬玉也才躺下半刻钟,就沉沉闭上眼睛。
闻瑶正盯着姬玉在看,突然见到有两个鬼怪穿墙而过,压坐在他身上。
那种抑闷的重感又再次袭来,姬玉不舒服地蹙轻眉头,想要翻身却翻不了。
“老三,你再压重点,这人想翻身呢!”
“我已经再用力压了,你这独眼鬼没看到吗?我看是你没再用力压吧!”
“我怎么没用力压了,你个唠叨鬼!”
两个鬼叽里挂啦地吵了起来。
此时,又有三个黑鬼穿墙而过,围压在姬玉身上。
闻瑶数了数,一共五个鬼怪,黑沉沉地压在姬玉身上,这不是在要他的命吗?
她忍不住出声,“你们是哪里的鬼,赶快报上名来!”
五个鬼怪听到女声,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老四,是不是你搞的鬼!平日学妃子乱叫.床也就算了,现在又在这里搞什么鬼?”
“大哥,我没有!”
“老大,老大,这次不是老四,那声音是从那朵牡丹花里传过来的!”
“……”
大鬼从姬玉身上起身,游荡到闻瑶面前,想伸出手轻轻碰碰她,没想到手指才碰到花瓣,手指就如同被针扎一般,呼痛地移开手指。
连他们的老大,这朵牡丹花都能伤到,四只鬼脸色一变,霎时吓得得从姬玉身上飞下来,缩到床板底下躲着。
“呸,不中用的东西,你们怕什么,不过是只花妖,能奈我何?”
“是吗?”
闻瑶使出妖力,一阵比他强大的威压压制住他,迫他跪倒在她盆下。
这妖的妖力竟比他强,恐不是一般的精灵花妖。
“我再问一遍,你们是哪里来的?”
“啊啊啊啊!等……等等,我、我说……我们是太庙来的,见他长得好看,就想压压他,没有什么坏心思啊!”
他们没什么坏心思,能把太子压得都快喘不上气?
鬼的话信不得。
要不凡人骂人的时候,怎么会骂鬼话连篇这个词。
闻瑶气得用妖力削去他们每只妖一根手指头,找来鬼差将他们压去地府投胎。
鬼差大哥对闻瑶已经很熟了,他见闻瑶这次又逮了五只鬼给他拉业绩,笑意盈盈说:“小花妖,这段日子多亏有你,我寻到逮捕令上好几只逃鬼,领了好多赏钱。哥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已经把你的功绩往上报,添在功德薄上,以后你攒的功德多了,历天劫的时候会轻松许多!”
“这样也算攒功德?”牡丹妖惊讶住了。
鬼差说:“当然算,我给你一面现阴镜,你往人身上一照,就知道谁爱召这些阴物了,以后逮鬼妖一逮一个准。我们俩相互合作,你飞升成仙不是梦,我升官加薪也不是梦!”
这年头,连鬼差也会给妖画饼了。
闻瑶有一丝怀疑:“你莫不是在诓我?”
鬼差:“我骗你我亲自下十八层地狱被油炸得连骨架都不剩。”
闻瑶这才勉勉强强相信。
以后她在周宫的日子,除了努力修炼成仙,还多了一项任务,就是帮鬼差大哥抓鬼换功德。
如果他没骗她的话,以后她历雷劫时真能少受些苦,那就再好不过了。
闻瑶喜滋滋地收下鬼差给的现阴镜。
五只阴鬼被抓走后,姬玉身上的沉重感消失,他眉间不再紧蹙,而是安然睡到翌日天光大亮。
虞姑听闻他醒了,亲自拎着食盒去到正殿,将早膳端放在食案上,姬玉从寝殿更衣出来,由人扶着坐下后,吃着面餈米粥,宗人羽正好过来了。
虞姑问:“你可用过早膳了。”
宗人羽说:“用过了。”
见他面有豫色,似乎想要同姬玉说些什么,但又预言又止的模样,虞姑将他带离到殿外,小声询问:“你想说什么?”
宗人羽:“姑姑,青女去了。”
青女是虞姑的同乡,也是她引荐给姬玉给牡丹花看病的宫女,明明前段日子还好好活着,如何这就突然去了?
要说背后没有人下手,虞姑不信。
她敛下悲色,吩咐他:“这件事你先别告诉殿下,他才从太庙回来,别因为青女的事,又怀疑自己不祥。”
宗人羽:“不祥的从不是殿下,而是恶心的人心。”
虞姑沉叹一声,“殿下的双眼仍不能视物,要不还是让怀良再出宫找一个大夫吧?洛邑的大夫不行,那就去别处寻,天下那么多大夫,总有人能治好姬玉殿下的眼睛。”
“嗯。”
——
尽管启华宫上下的宫婢已经被虞姑给敲打过,不许再议论青女的事,可姬玉还是在去雪云池遇到姬祯时,听到青女遇害一事。
姬祯是刻意走到姬玉跟前说的,“王兄,你听到青女的事了吗?她死在了掌花苑牡丹林,我记得她是你才调入牡丹林的吧,这才调了多久,这人就没了,也忒没福气。”
“估计是主子不祥,跟随他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看来哪怕王兄去太庙跪拜过了,也无甚用。不祥之人就是不祥之人,不止会给自己带来厄运,就连身边欣赏的奴婢近侍也会遭罪。你说,是不是?”
姬玉攥紧袖中的手指,听着姬祯带人阔步离去,心中尽是阴霾。
回到启华宫后,姬玉第一件事就是吩咐虞姑厚葬青女,给她的家人送去些贴己银子,第二件事便是让宫人给自己做了一根盲杖。
闻瑶见太子将内侍全部斥退,手里柱着盲杖,试着单靠自己用盲杖行走能走多远,中途跌倒了好几次又爬起来,银玉冠虽歪落,但却无损他清俊的容貌,反像只伤鹤,更易惹人怜惜。
虞姑站在殿外,听到里面不时传来砰的砸声,心疼得不行。
公子祯用青女刺激太子不祥的事,虞姑已经知道了,她在太子宫防来防去,终究是防不到外人的嘴。
偏偏那人是公子祯。
闻瑶也见不得这人再这样自虐下去,他都由人扶了几年了,现在想换盲杖走路,也不是一时半会能适应的事。
不管做人做妖,心急都吃不了热豆腐。
她朝姬玉吹了一口妖气,姬玉正准备握起盲杖走两步,手脚却一软,顿时咚地跌倒在地上。
虞姑猛地推开殿门,见姬玉竟然软倒在地下,还以为他是撞到了头,才晕倒在地上,急忙呼喊内侍进来,将太子给扶到床上躺着,急急忙忙去找医师,甚至连巫师也给请来了。
众人一番忙活,姬玉可算醒了过来。
他明明记得自己之前是在练习用盲杖走路,怎么忽然就在寝殿跌倒了呢?
现在似乎头也沉?
身子也没力气。
“虞姑在吗?”
“在,我在,殿下!”
虞姑听到他在唤自己,穿过青竹屏风走进来,“殿下您病了,还是在床上多躺会吧!”
“吾病了?”
难怪他的头那么沉。
姬玉眼上的白绸已经摘了,因为他突然起身的动作,额头上盖着的白巾滑落在他被上,虞姑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他额头上的热温将下来后,心间松口气。
去圆桌取了被温水给他喝后,她将白巾泡到铜盆里,沾水挤了一道后,又再次贴在姬玉的头上。
“医师说您是在太庙跪了三日,风邪入体病了,这几日您就在殿里好好养病,等身体痊愈了,奴婢又陪您练习用盲杖走路,如何?”
姬玉喉咙一痒,咳嗽两声,“只能如此了。”
喝下医师给他煮的药,姬玉又沉沉入睡。
这次他生病的事,还真不干闻瑶的事,他不过是吹了口气,让姬玉昏倒在地上,别的怪她是真没干过。
闻瑶也不屑做。
周太子好歹也算她的一个恩人,她是不回恩将仇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