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请不如偶遇,今日能在这儿看到姑娘,不如一同小酌一杯?”
来人正是北疆王,魅涟漪名义上的夫君。这会儿看到魅涟漪,他神情愉悦,一副风流自许的样子。藏青色长衫,宽大的袖袍,衣襟像京城所有的公子哥一样微微敞开着,一根细细的精缎编结的绳带松松束住衣服。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招牌笑容,江南春雨般隽爽飘逸。
魅涟漪看了看天色,她和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没什么好说的,冷淡道:“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是改天吧。”说着便欲离去,北疆王悠悠然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是要去江南么?正好近日我也打算远行,不如结伴同行,你说可好?”
魅涟漪浑身僵硬,以内骇然,好半天才克制住。又是这种招数,上回就是因为这一招险些栽在他手里。眸中已然带了愠色:“我倒不知道,原来阁下这么耳聪目明,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北疆王无辜地眨着眼睛:“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好歹上回我也曾涉险向你透露了消息,如今难道打算过河拆桥么?”魅涟漪禁不住他的纠缠,只能选择跟着他走。
雅间里,北疆王手执碧光粼粼的夜光杯,杯中是最上等的醉春秋,色泽晶莹澄澈,醇香醉人,透过薄如蛋壳的杯壁熠熠发光。
定远侯府大门前,灯火通明,较之严禁肃穆的摄政王府府,显然要热闹得多,即便是在夜里也是车轿鞍马往来络绎不绝。
北疆王站在府门前,仰头端看檐下悬挂的灯笼,踟蹰片刻迈了进去。不过多是,前去禀报的小厮便跟在主人身后迎出来,陈远褪去官服,一身宽袍缓带姿态从容。
“夜兄难得亲自上门,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说着便将人让入内厅。
“侯爷过谦了,当今朝廷上炙手可热的远定侯的府宅怎称得上寒颤?”北疆王向四周看了看,笑道,“依在下拙见,贵府的门槛怕是不低啊。”
厅内,高足方花架上摆着一对玉石水仙花摆件,用白玉做花瓣,琥珀做花芯,米珠做花蕊,碧玉做叶片、水仙盆和水仙球,紫水晶做水,设计独特,构思巧妙,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另一边的博古架上,陈列着数十件花鸟小摆件,大多是暖玉雕刻,精致无比。
“夜兄拔冗前来,不会是为了恭维本侯吧。”陈远笑了笑,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向北疆王做了个请的手势。
“恭维?那时你们中原人喜欢做的事。”北疆王摇了摇头,将厅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施施然走至一遍的太师椅坐下,“侯爷严重了,在下一介闲散之人,终日走马章台,无所事事,哪里需要拔冗。何况侯爷盛情邀约,夜某岂好拒绝。”
陈远轻轻以茶盖撇去杯中浮沫,姿态优雅,似出尘之人,却是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夜兄志存高远,胸中自有沟,暂时的放纵不过是韬光养晦,怎可妄自菲薄。”
北疆王望着眼前青碧的茶汤,上号的安吉白片在其中载浮载沉,竟是如无跟浮萍一般身不由己。眸中似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咧嘴笑道:“侯爷太看得起在下了,怕是终究会失望。“
”本侯从来不会将人看轻。以夜兄的手腕,翻云覆雨也不过等闲间。”孔雀般狭长的眸子略略眯起,意味深长,“夜兄于博弈一道可有涉猎?”
北疆王点点头:“略通而已。”“博,局戏;弈,围棋也。这天下时局又何尝不是一盘棋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不过是卒子,随时都会被舍弃,而决定胜负的关键,端看是谁操那黑白子。”缓慢而睥睨的、语调,却最是蛊惑人心。“夜兄的心愿,本侯不会不明白。”
北疆王默然凝睇眼前一点,气息似有瞬间凝滞。大厅内。一对鎏金莲花烛台上火光闪烁,仿佛笼了层淡淡的烟雾一样的影子。静谧中似有惊涛骇浪拍来,却是无声无息地,悄然只闻窗外树影斑驳摇晃。那样的安静,静到可以听到胸口里以及的博动、血液的奔涌,安静得可以让人疯狂。
“你我相识也非一日,本候不是量狭之人。”陈远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色道,“上次汜水边的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远定候府的大门一直都会向夜兄敞开,夜兄不妨好好考虑。与明氏比起来,陈氏能给的绝不会少。”
出了内厅向外走,迎面过来一个青衣人,风姿极是隽秀俊逸,那人先认出他来,略微拱手一礼:“夜公子,许久不见。”
北疆王回以一笑:“柳兄,别来无恙。”“夜公子刚才见过候爷了?”状似随意地问。“正是,叨扰一番,这便回去了。”北疆王与柳恕并无深交,不过因其归顺陈氏后碰过几次面而已。
柳恕略微踌躇了一下,开口问道:“夜公子近期打算远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刮目相看
“与候爷无关,只是柳某人随便问问。”柳恕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又道,“夜公子若是下江南的话,路上切须小心。”说完也不管他听明白没有,立即转身离去。
北疆王原地怔了片刻,深思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最终叹息一声,向府外走去。
同一时间,文锦禾本来是和墨云在对账,检查这一季度的采买。大厅上照样是摆放了一套整整齐齐的桌椅,主座后面是一架极大的云母浮云蝙蝠屏风,蝙蝠眼是拿玻璃烧制的,从后面的密室里看去,正好透过蝙蝠眼看到外面的情形。
有下人来传,说是宫中有人来访,文锦禾不愿有过多牵扯,携着沧水躲于一旁屏风之后。
“不知道这个时候了,大人还来做什么?”
“咳咳、魔总管您别开玩笑了,我奉陈大人的命令,过来传令的,实在是公务在身、身不由己。”一个陌生的声音。
“就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一个听上去古里古怪,阴阳怪气的声音,听上去非雌非雄。
“到底是什么事儿?”墨云纳闷的道。“咱们刚才也都见过了,外面都有不少人在等着,恐怕出差漏,咱们闲话少说,来了三件官事儿,明摆着是朝咱们背后来的,做不好,恐怕明天王爷暗地里的生意就要被封了。”
“我听宫里的传闻,貌似是皇后娘娘和冉妃娘娘不对劲儿的缘故。”那个太监的声音。
“先不提别的,还是赶快说正事儿,总共的给你四个时辰,第一件、子时一刻、由神武军护送,两宫娘娘要去北苑。”
“疯了?北苑有祖制,女子不得进入!”墨云奇道。宦官笑道:“怎么不能,忘了圣武帝?先帝一介女子之身,不也每年带着下臣去巡幸北苑?”
“还不止这些!京城里谁不知道,皇上进膳,没有冉妃娘娘陪着,那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的。听说北苑的厨子已经罚了两个、所以、冉妃娘娘才急火火的去,而皇后娘娘则是因为、咳,总之去的事情已经定了,现在麻烦的是别的,总共护卫是三千人,宫里要求弄六千到九千把的火把。”
一阵静默。六千到九千个火把?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六千个?军库里应该有足够的份额,怎么能摊到我们头上?”墨云怒道。
“军库里肯定有,但是借口是前天皇上走的时候,带走了三万把,所以现在军库里一时间没有,但这就是为了刁难你们,所以不能说什么了,只要这个数、也还算是少提了。”宦官作难道。
墨云皱紧了眉头,低声道:“这下麻烦了。”“还有第二件,反正这几件事儿,都是冲着咱们王府来的,明摆着找话柄儿,第二件、神武军晚上护送、需要准备一顿点心、寅时差不多出太阳,就要这时送到队伍里,娘娘的、军士的份儿都要准备,吃了立刻再走,让皇上卯时起身的时候,娘娘们都能打扮的花似的伴驾。”
“第三件、更是难,恐怕这次躲不过去,北苑行宫、皇后娘娘和冉妃娘娘住的那所,说是瓦片年久失漏,要求你们在子时之前、准备一万块瓦片,随军运去,两位娘娘白天伴驾、晚上正好入住、要用一天的时间铺瓦,所以,赶快行动吧!”
墨云站起惊呼,“现在离子时还有多长时间?”“已经四个时辰不到了!”墨云手下的流云怒道,“这三件事这么难,明摆着是要整治我们的借口!”
“不管怎样,我们必须马上回去复命了,几位总管赶快吧!”宦官着急的道。一阵脚步声,人才走,文锦禾和沧水两人忙不迭的转出来到厅上。
“明摆着是冲着我们王府来的,要是做不好,只怕立刻有麻烦。而且王爷外出巡视黄河水患还未回来,就算理论也找不到地儿说去呀。”墨云站起来,慢慢踱步,“火把、瓦片、饭食,这简直……就算现在去筹措、一时半会,那里能筹到这么多!火把根本不是我们的生意!这都是些柴贩做的小本生意,他们都住在外城,那里能弄到那么多?还有饭、三千人的饭!!热气腾腾?三千人!这个还是最简单的!瓦片!这个更胡扯,官窑是不能指望了,私窑都在城外,那里能一万片!还需派人去城外!城门可是要关的!”
文锦禾在一旁连个声儿都不敢出,算是见识到了“愁煞”这情景了。好像她这么没心没肺的坐在这里也不行啊,她也想想吧。
墨云叹了口气,“我看,还是先叫人吧?流云、现在手头的现银有多少?”
嗯,以前、以前看过一本书,叫什么来着?写的都是以前人的智慧,里面的故事都很有启发性,写的也很简练精巧,让人过目不忘。
机敏的智慧、商人的智慧、小吏的智慧、诡辩的智慧……
“你等等。”文锦禾轻声道。那个、我要一口气说下去,你们谁都别打岔,等我说完。”文锦禾闭着眼睛道。
“先是吃饭、这个最简单,三千人的
但是都城里食肆小摊那么多,三千人的饭不成问题,光只东市,三千人的饭就足够了,只消派几个人,挨家挨户的去说,用比平常一倍的钱、甚至可能一倍都不用买饭。”
顿了一下,“他们平常都是子时差不多就起来开始准备,寅时以前基本就能弄好开始卖早点心,只要让他们提前一段时间,咳、这么好的机会,就算是晚上不睡了他们也愿意啊!一家差不多能准备两百个人的饭,三千人、找二十家就可以!所有的食具就借用他们的,都是现成的,还回来有差漏尽可以再补,只要准备快马,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能赶上,正好时间到了,我们根本不费什么事儿!”
文锦禾闭着眼睛,尽快的把脑子里断断续续的东西说完,至于他们听不听,她就不管了!
“还有瓦片,瓦片?也找人,去那些比较新的民宅房屋、请他们把新点的瓦片摘下来些给我们应急,过后我们用新瓦片来换!”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赞赏
“一家怎么也能弄到几百片,一万片?它是什么行宫啊?弄个几千片,我不信他还真的数!先弄到足够多的就可以!这事儿貌似我以前看到那本古书上说有人这么干过,绝对可以!”
“还有……还有什么来着?”文锦禾敲敲脑袋,一口气说的太多,她觉得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火把,火把。”流云赶紧提醒。“咱们现在的商铺里、有存着的法烛有多少吗?有多少条?”文锦禾闭着眼睛问。
“大概有两万条左右。”流云的声音。“有席子和油料吗?”
“席子不多,几千张左右,但是随时都可以买,油料七百桶大概还要多、都是大桶。”
“我记得以前在文昌国的时候看人这么做过,有小太监要离宫的时候,晚上赶路的话。他们拿旧席子浸油料然后把法烛裹起来烧,比一般的火把还要耐烧和持久,既然咱们自己的原料还这么足,那还怕什么?只是需要人手多一点,今晚大家可能都不要睡了。”文锦禾睁开眼睛,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急急的找她的茶杯。
她都说了什么了?文锦禾觉得自己都忘了,她是随想随说。看到大家都那么着急,她现在好歹也是摄政王府名义上的王妃。不能一点事情都不做。
一双略有些颤抖的手递茶杯给她,是流云,觉得他很激动的样子。墨云深吸了口气道:“就是这么办!京都城内王爷名下的商铺伙计大概有三千人,三百人去准备饭食和运送的马车,三百人去跑瓦的事情,其他人都去弄火把吧!”
一切都迅速的动了起来,文锦禾只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呼喝吩咐,有人胡乱的跑了出去,但是很快就静了下来。
文锦禾悄悄的出去一看,各位主事儿的头,都拿着本子一类的东西,每人面前都站着一排的人,墨云正在吩咐交代。
没她什么事儿了,文锦禾回来喝茶,琢磨着这晚饭还没吃呢,眼下厨房可能没人。是否应该让沧水去给自己煮顿大餐呢?
吃点什么呢?文锦禾扶着腰准备往内堂走,顺手再喝完她的茶。墨云和流云这两人却又回来了,都是满面笑容。
“你们不去外面盯着?”文锦禾转回来,捧着茶杯问,现在才品出来这茶里放了芝麻盐,挺香的,真奇怪,刚才怎么就一口气全顺下去了?
“外面分等级都有人盯着,不用我们操心,要是吩咐下去了还办不成,那还叫什么摄政王府?那可就极大的丢了王爷的脸面了。”流云明显的松了口气似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墨云摇头,“人真是能急糊涂,本来这法烛屯在手里,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三件事情一起来,脑子里一下子乱了。”
“我也是,想这个想一半又开始发愁那个,一下子乱哄哄的,可真多谢王妃了。您真厉害,改天请您吃饭。”流云笑眯眯的道。
这段日子文锦禾也和墨云流云他们混熟了,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平日里也能开些玩笑。
“那我可就记住了,可千万别赖账啊。”眼前的女子一件窄袖黄罗银泥衫裙,乌发仅以一朵镂空镏金的花簪挽住,耳上一对紫罗兰玉坠子,打秋千似的晃,把一弯雪颈衬得如酪如酥。
“真是厉害!要不是王妃,可真是麻烦了。”流云哈哈笑道,他性子爽朗经商什么的不在行,都是在暗中打理明敛部下在江湖上的事。
“这瓦片一事,各行宫、内宫也不知道失漏多少回了,都是内宫总管刁难新官的把柄、稍一做不好,就会被问个“不擅政务”的罪名。没想到这次竟然摊到我们头上来了,还是王妃的办法好,这才免了一件麻烦事。”墨云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