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心中又是一跳,低头匆匆进了厨房,不敢再多想。
马车一路走得十分平稳,车上也烧了小火炉,暖和得很。柳韶光有些闲不住,悄悄掀了帘子,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柳韶光忍不住看痴了,小声感慨道:“你看这大雪茫茫,银装素裹,可真美。”
徐子渊却突然开口,“没什么好看的。”
柳韶光诧异扬眉,“你不喜欢冬天?我还以为你对春夏秋冬都没什么偏爱和不喜呢。”
徐子渊深深看了柳韶光一眼,而后垂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沉默了片刻才道:“原本如此,后来……便不大喜欢冬日了,尤其不喜下雪天。”
柳韶光一怔,而后突然想起来,上辈子她走的那天,正好是个大雪天。
徐子渊也不愿柳韶光再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那些回忆,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东西,尤其是她现在还怀着身孕,更不宜多思多虑。
见柳韶光看了过来,自觉失言的徐子渊当即努力地给了她一个微笑,珍而重之地将她揽入怀中,“你还在,那就胜过一切。”
柳韶光微微叹气,拍了拍徐子渊的手背,认真道:“徐子渊我跟你说,你碰上我,绝对是你们徐家祖坟冒青烟了。上辈子的事还没完,我先给你记着。你要是这辈子还继续干蠢事,我就带着长洲回江南去!你就一个人好好当你的永宁侯吧,反正我有长洲就够了!”
徐子渊抿唇,这段时日的幸福生活让他有些飘了,竟然有胆子向柳韶光抱怨,“你就只想着长洲……”
柳韶光都震惊了,“不然呢?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长洲和你我有什么好犹豫的?”
接连三个反问直接把徐子渊问得哑口无言,就差找个地方自己蹲着去种蘑菇。
不过徐子渊心里再苦也没办法,上辈子他确实没干人事,自以为对柳韶光好,却将她伤得体无完肤。仔细想想,柳韶光这话确实有道理,上辈子,给柳韶光带来的快乐慰藉的,从来都是长洲而不是他。
徐子渊很难弄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既有对长洲的爱护喜悦,又有许多酸涩,一半甜蜜一半酸,二者互相交融,委实滋味难辨,不知是甜还是酸。
最后,徐子渊也只是委屈地低下头,伸手摸了摸柳韶光的腹部,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那模样,柳韶光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只叼着骨头去找主任献宝的大狗,却反被主人训了一顿,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神,看起来好不可怜。
许是怀孕的缘故,柳韶光格外心软,又轻轻拍了拍徐子渊,扬眉道:“事在人为嘛,说不准哪天我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徐子渊的眼神刷的一下就亮了。
柳韶光却不再搭理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外边的雪景。
到了宫中,果然如同徐子渊预料的那般,穿着孔雀裘的柳韶光一出现,瞬间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内侍们忙得脚不沾地,半点都不敢松懈,见了柳韶光,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等到柳韶光到了女眷宴席这边时,整个大殿都静了一瞬,而后便听到了不少人吸气的声音。
就连太后都微微愣神,忍不住招手将柳韶光传到跟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才笑道:“果然,这孔雀裘穿在你身上,才没辜负这般耀眼夺目的翎羽。”
后妃们也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没要到另一件孔雀裘,不然今天穿出来显摆,那可就丢大脸了!
更多后妃庆幸的是,好在柳韶光没进宫!
再一回想京城中传出的徐子渊宠妻的流言,众人心中更是纷纷表示理解:柳氏既然有这般美貌,宠着点又怎么了?生了这样一张脸,就该是让人宠着的!
太后对柳韶光的偏爱毫不掩饰,特地让人在自己右侧添了张桌子,就让柳韶光坐在她下首陪她说话。
其他命妇又不傻,一看这架势,哪还能不明白这是太后故意在给柳韶光做脸?
甭管真傻还是假傻,在宫宴上都没人敢犯傻,自然也不会有人拿柳韶光的出身说事,反倒说了不少吉祥话。
柳韶光看着这些人好赖话反复说,心中只觉得可笑。上辈子这些人一开始见她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后来她诰命加身,又执掌侯府中馈,这些人又换了副嘴脸。眼下有太后替她撑腰,她就有幸跳过了受这帮人白眼的那步了。
仔细想想,这些人,也不过如此。
太后的另一边就是皇后。
皇后和景元帝乃是少年夫妻,膝下无子,感情倒是不错,同太后的关系也较为融洽。见太后这般抬举柳韶光,皇后也笑着来打趣,“母后这是见了永宁侯夫人这等美人,眼里都见不到儿媳等人了?”
周太后含笑看了她一眼,“我眼里见没见到你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儿现在正看着你呢!”
皇后面色微红地撇过头去,正好对上景元帝含笑的眼神。柳韶光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移开后,飞快扫了下方一眼,同样十分惊讶地对上了萧淑慧带笑的双眼。
柳韶光下意识地朝着景元帝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景元帝接下来的目光偶尔朝着萧淑慧的方向瞟过去,柳韶光心中忍不住感叹一句:果然是缘分天定,上辈子宠冠后宫的萧贵妃,这辈子初见景元帝,即便宫宴上有那么多人,还是能引让景元帝一眼看到她。
第73章 、073
◎前期◎
柳韶光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个瞎子,没看到过景元帝对萧淑慧的关注。
不过景元帝本就是宴会中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旁人虽然不敢直视龙颜,但余光肯定会关注景元帝的一举一动。
像这种微妙的眼神变化,不敢抬头直面龙颜的人很容易忽略,但整场宴会又不止柳韶光胆子大的。更别提,除了些胆子贼大的憨货,还有些可以光明正大看着景元帝的人。
比如,柳韶光身边的太后。
又比如,在太后坐下首的皇后。
柳韶光明显察觉到皇后多往萧淑慧的方向看了两眼。至于周太后,在她那双略显凉薄的眼神中,几乎所有人的心思都无处遁逃。
柳韶光远远看了徐子渊一眼,心下顿时就安宁了许多,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腹部。
太后眼神微动,偏头吩咐身侧的宫女,“给永宁侯夫人盛碗热乎的乳鸽汤,天凉,别冻着了。不然的话,子渊可该心疼了。”
言谈之间,毫不掩饰对徐子渊的亲近。
这等重要的场合,再蠢笨的人也不会笨到哪里去,太后的态度这么鲜明,女眷这边自然是顺着太后的话捧柳韶光,一个个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乐呵呵地打趣柳韶光,“那可不,永宁侯宠妻的消息,都传遍整个京城了。夫人要是冻着了,永宁侯怕是得把太医绑在侯府,夫人没好就不放人。”
这话一落,便引起一阵大笑,其他人见太后面上也泛起了笑意,更是心下一定,接连附和,“那是自然,不是医术精湛的太医,永宁侯还不绑呢!”
唯有一人面露不悦,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柳韶光一眼。
柳韶光诧异地扬眉,瞧着这姑娘也算是眼熟,想来是上辈子见过的,不过一孕傻三年,柳韶光这还没生呢,记性就开始不太好了。仔细想了一阵儿,柳韶光才从记忆旮沓里将这姑娘给扒拉出来:这不就是左都御史家的千金,上辈子江永怀的妻子吗?
真不是柳韶光忘性大,而是就算是在上辈子,江永怀和这位姑娘的命数都不算太长。柳韶光也不过见了她两面,而后左都御史锒铛入狱,江永怀也丢了性命,这姑娘也没了消息。柳韶光上辈子最后一次见这姑娘也就是江永怀成亲头一个月,后来还过了十多年呢,真不怨柳韶光记性差。
话说,这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柳韶光是真想不起来了。
倒是突然想到上次萧淑慧来侯府找她时,曾经提过,这姑娘和吴怡关系不错,还因徐子渊突然娶妻之事为吴怡打抱不平。
这倒是能解释,这姑娘为何会给她白眼了。只是,这种场合还这么随心所欲,左都御史家这位千金,大抵也只能下嫁了。
怪不得上辈子挑中了江永怀。
宫宴上待字闺中的姑娘也不少,大多精心打扮,含羞带怯,略一思索就知道是冲着景元帝去的。
景元帝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少年帝王,又生得面如冠玉,俊眼修眉,又因手握众人生杀大权,举手投足间都是凛凛威严。
正是一个帝王最意气风发的年华。
宴会上至少有一半的少女偷偷向景元帝送去秋波。萧淑慧算是打扮得最素净的一个,她身上有种奇异的特质,什么事到了她手里都能变得不疾不徐,有条不紊,从内而外透出的沉静,似乎连带着她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沉静了不少,叫人一眼望去,便觉得放松心安。
这样的特质,在肃穆的宫宴中尤为引人注目,毕竟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唯有萧淑慧,不管她的心情如何,举手投足间透出来的闲适恬淡,就足以让人瞩目。
坐的高的好处之一,下面的小动作小表情都尽收眼底。
柳韶光甚至还察觉到了周太后看向皇后的富含深意的目光。
暗潮汹涌,柳韶光明智地端起乳鸽汤喝了几口。御厨的手艺果然不错,比侯府的厨子强一点。
这一场宫宴,柳韶光都没为自己担心,反而为萧淑慧捏了把汗。也不知道皇后会怎么处理这事。
上辈子,萧淑慧和皇后的关系还算不错,柳韶光听到的,都是贵妃盛宠却不跋扈,皇后端庄大度,和贵妃相处和睦的消息。
就是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有所改变。
一场宫宴下来,柳韶光虽然坐着没动,但精神一直紧绷着,散宴后回到马车上,柳韶光便觉得浑身没劲儿,径自瘫在徐子渊身上。
徐子渊无奈地将她揽进怀里,嘴角含笑,神情极为满足,一只手还轻轻拍着柳韶光的背,柔声哄她,“先眯眼歇息一会儿,到了府里我再叫你。”
柳韶光闭着眼睛瘪了瘪嘴,心里对徐子渊的打算门儿清,“胡说,我要是真睡着了,你才不会叫醒我。”
只会一路将她抱回房里,宽衣解发髻都不会假手于人。
徐子渊低低一笑,胸膛轻微的震动更叫柳韶光心下放松,“你累了,我怎么舍得叫醒你?”
“就会说好听话!”柳韶光闭着眼睛,熟练地在徐子渊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早干什么去了,上辈子要是能长嘴,也不至于让我们冷漠相处十几年。”
徐子渊唯有沉默,诚恳道歉,“是我的错。”
柳韶光半睡半醒,脑子已经没那么清醒了,皱皱鼻子小声咕哝,“看在长洲的份上,先原谅你。”
徐子渊抱着柳韶光,轻轻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右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肚子,仿若抱着整个世界,只觉得心中无限满足。
回到侯府时,柳韶光果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就像柳韶光方才说的,徐子渊当然不可能会叫醒她,仔细将她护好后,才轻手轻脚地将她抱下马车。寂静的雪夜中,清隽冷冽的男子珍而重之地抱着身批孔雀裘的女子,双臂纹丝不动,每一步都走的格外郑重,仿佛手里抱着的是他的全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周围的下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打破这份安宁的静谧,直到徐子渊的身影越来越远,下人们抬头看去,只觉得侯爷和夫人之间那份暖融的温馨,竟叫人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凛冽寒冬,都要被那份脉脉温情消融。
柳韶光这一觉就睡到大天亮,徐子渊这辈子十分靠谱,早就借口柳韶光有孕,让人给吴氏带了话,说柳韶光应当安心坐胎,大冬天就免了晨醒昏定这事儿。是以柳韶光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别说一觉睡到大天亮了,就算一觉睡到黄昏,都没人敢管。
只不过柳韶光起来也没听到什么好消息,柳璋乐呵呵地拿着一封信跑过来报喜,“舅舅给我们送了不少年礼,除了让我们好好照顾表哥外,还提了句榜下捉婿的事。别说,舅舅这还真不是瞎担心,就凭表哥的才学,金榜题名自然是不在话下,他又生了一副好相貌,这不就是最佳的女婿人选?”
“舅舅现在正发愁,要是表哥被人抢了去,对方不合表哥的意,但又没办法拒绝。到底……底蕴不如人家。”
柳韶光听了这话,瞬间想起来左都御史家的那位姑娘,认真来说,那姑娘模样很是出挑,家世也不错,若是江永怀的身世没有问题,怎么看都是江家高攀。
但现在……柳韶光一听到江永怀三个字就觉得头疼。实在是他的身份太要命了,一个弄不好,江柳两家所有人的命都得搭进去。
哪怕还在过年,柳韶光的兴致都被江永怀给破坏了,勉强给了柳璋一个笑脸,“京城好姑娘多的是,舅舅担心太多了,表哥好好念书,顺利中了进士才是正道。”
“谁说不是呢?但舅舅的担心也有道理,表哥性子温和,若是娶了个母老虎进门,岂不是夫纲不振?”柳璋那嘴就没闲着,噼里啪啦倒完这通后,又挪到柳韶光跟前,贴着她的耳朵道,“姐夫先前对表哥可不大客气,想来是知道表哥对你…咳,事情都过去了,一切向前看,总归都是一家人,你也劝劝姐夫,该有的客套还是要有的。”
柳韶光瞪了柳璋一眼,“还用你说?”
私下却愁眉苦脸,拽着徐子渊的衣袖耍赖,“表…江永怀的事该如何处置才好?你快点定个章程呀!”
真要让他金榜题名,那也算是小小扬名了,起码也在景元帝那里留了个印象,到时候想再继续处理,那可就麻烦了。
不是柳韶光狠心,而是不敢拿江柳两家,甚至是全族的性命去赌。
徐子渊眼神晦暗,提到江永怀,总会让他想起上辈子那些不愉快的事,伸手轻轻拍拍柳韶光的背,柔声安抚她,“放心,一切有我。”
进了侯府,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便是江永怀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乖乖认输。
徐子渊从来不觉得江永怀能翻出什么水花来,上辈子有心算无心,江永怀都没能如愿。这辈子,徐子渊有了防备,江永怀的结局,更是不用多提。
第74章 、074
◎江永怀进京◎
江永怀来得很快,刚过完上元节没几天,江永怀就已经到了京城。
柳璋本来算着时间,想亲自去迎接江永怀的,奈何国子监已经开学,再加上徐子渊也不想柳璋和江永怀有过多的接触。以柳璋的机灵,时间久了难免会看出徐子渊和柳韶光对江永怀的微妙态度,说不得还能猜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