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毛病?上辈子自己对他一见钟情死缠烂打,他烦不胜烦,最终娶自己也是不情不愿,新婚之夜便直白地说出“这下你不必再忧心婚事”的话,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兜头朝自己泼了一盆冷水。这辈子倒好,自己不理他了,他却巴巴凑了上来,这都是什么孽缘?
柳韶光烦躁地简直想把徐子渊给赶出去。他要是一如既往对自己冷淡也就算了,眼下这么照顾自己,又是犯的哪门子病?这么一对比,愈发显出上辈子那个没脸没皮缠着他的柳韶光有多可怜。
有那么一瞬,柳韶光几乎觉得徐子渊也和她一样重生回来了,但思及上辈子她病逝前二人的关系,柳韶光又觉得若是徐子渊也重生回来了,他必然是躲着自己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有意示好呢?
柳韶光拧眉思索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只当是这辈子柳家答应捐粮应得爽快,徐子渊看在柳家给的那些粮草的面子上对自己多照看几分罢了。
这应该是最合理的理由了。
柳韶光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不快,余光都不曾往徐子渊身上瞟半分。
徐子渊略微有些茫然无措,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是否有不妥之处,又装作不经意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任何一处有瑕疵后,徐子渊更为不解,明明他和上辈子没有任何变化,为何这一次,阿韶却不像上辈子那样,亲亲热热地黏着他了呢?
两人心中俱是波涛翻涌,面上却默契地保持平静,只是二人之间暗潮涌动,自成一圈,有一股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
宋珏已经乐呵呵地和沈月华吃上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投缘,几句话下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沈月华已然拍着桌子向宋珏许诺,“既然你也是个爱美食的,下回我带你去尝尝咱们江南的美味。眼下正是莼菜最嫩的时候,我带你去锦江楼去尝尝莼菜羹。你们读书人爱风雅,不是还有个莼什么的典故来着?”
宋珏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听得沈月华这话,赶紧咽了下去,补充道:“是莼鲈之思,莼菜羹,鲈鱼脍,张季鹰当真是真名士!”
柳韶光不大懂得这些典故,听着也觉得这典故甚美。徐子渊垂眼看了柳韶光一眼,微微往她身边靠了靠,小声解释道:“这典故说的是张翰张季鹰,在外地做官时,忽然想起故乡的莼菜羹和鲈鱼脍,便潇洒辞官回乡了。”
柳韶光眨了眨眼,忍不住瞅了宋珏一眼,心说怪不得这人喜欢这个典故呢,合着也想着干同样的事?
萧淑慧将几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怡然自得地端过茶杯啜了一口。
徐子渊羡慕地看了一眼同沈月华聊得热火朝天的宋珏,只恨自己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讨柳韶光的欢心。上辈子一直都是这样,他一开口就时常莫名其妙地惹柳韶光生气,大多时候都是柳韶光说,他默默听,现在柳韶光不愿开口了,徐子渊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书院该放旬假了,想必璋…令弟也要回家了吧?”
提到柳璋,柳韶光的脸上便有了笑意,“正是,许久未见,也不知他是不是瘦了?”
“那我回去后便写举荐信给府上送去。”
听了这话,柳韶光终于第一次正视徐子渊,发自内心地同他道谢,“那边多谢世子了。”
“不过举手之劳。”徐子渊抿唇,只觉得柳韶光称他为“世子”太过客套,仿佛二人不曾相识,也从未有过那么多年相知相守的时光。
让徐子渊来说,哪怕是上辈子柳韶光怒气冲冲的“徐子渊”三个字,都比现下这客套的“世子”二字来得动听。
沈月华心大,没看出柳韶光和徐子渊之间的暗潮汹涌,听了这话便顺嘴笑道:“我记得你有个表哥同你二弟一道儿在知行书院求学,更是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啊!这回旬假,他应该也会去柳家看看江伯母吧?”
徐子渊一听人提及江永怀,眼神便沉了下来,嘴唇紧抿,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柳韶光乍一听到江永怀的名字,下意识地看了徐子渊一眼,而后干笑道:“应该吧。”
倒是宋珏不知内里,听闻江永怀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当即眼神一亮,十分感兴趣地问柳韶光,“那你表哥今年是否也要下场试试秋闱?”
柳韶光点头,沈月华已然笑道:“江公子今年必然是要下场的,听我爹说,书院里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这次参考,不在中举,而在夺魁。”
“好大的口气。”宋珏眉头一挑,听沈月华把江永怀夸出花来,莫名不悦,“那我可得好好会会他!”
沈月华右手托腮看向宋珏,眉眼弯弯,“你今年也要下场吗?那我便提前祝你一举夺魁了!”
宋珏立即高兴起来,对着沈月华举杯,痛快一饮而尽,“承你吉言!真要中举了,到时候再请你喝酒!”
“那时候你都回京城了,难不成还特地来江南请我喝回酒?”
“这也不是不行。反正我闲得慌,江南人杰地灵之地,委实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沈月华被哄得高兴,转头拉了柳韶光和萧淑慧做见证,“你们替我作证,可别叫他赖了我一顿酒。”
柳韶光当即笑开,揶揄的目光在沈月华和宋珏二人之间来回穿梭,倒把宋珏闹了个大红脸。萧淑慧见状,更是心中有数,笑着打趣沈月华,“瞧你这话说的,莫非宋公子还能同你耍赖不成?”
宋珏红着脸摆手,“不敢不敢!”
徐子渊的眼神一直没从柳韶光身上挪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江南去北疆,心下微微黯然,又不敢说些亲密的话,怕唐突了柳韶光。
再一想到江永怀,徐子渊心中更是不快。
不多时,瑞安恭敬进来禀报,“世子,沈大人他们正寻你和宋公子。”
柳韶光对瑞安自然不陌生,上辈子瑞安对她极为敬重,作为徐子渊的心腹长随,瑞安的态度,也极大帮助了柳韶光迅速在永宁侯府内宅站稳脚跟。
瑞安之所以如此敬重柳韶光,究其原因,还是柳韶光亲自护粮上北疆之事。或者说,但凡是从北疆退下来做侯府护卫的,对柳韶光都极为敬重。就连徐子渊生母,永宁侯夫人,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那都是柳韶光为自己挣来的体面。
眼下见了瑞安,柳韶光便下意识地对着他点了点头,瑞安一愣,迅速恭敬地躬身回礼,不为别的,为的便是柳家仗义捐粮一事。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现在还在北疆呢!
徐子渊见状,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怀疑。
待到离开时,柳韶光想到北疆惨烈的战况,还有在此战中重伤的老永宁侯,她也不知道具体的战况,只知道她送粮到了北疆时,永宁侯已然吃了一场败仗,自己也身受重伤,哪怕后面回京好好养了许久,也只吊了七八个月的命。后来柳韶光向徐子渊问起这场战事,徐子渊也只简单说了是老永宁侯冒进,中了敌人的诡计。
柳韶光纠结良久,还是唤住了徐子渊,轻声道:“战场凶险,世子多加小心。”
徐子渊眼神大亮,而后便听得柳韶光柔声道:“我虽然不懂什么领兵打仗之策,但老话说,穷寇莫追,还是有些道理的。世子万万小心!”
这一瞬间,徐子渊的眼神如同凛冽寒冬中飘了一场鹅毛大雪,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哀色。
第11章 、011
◎明悟◎
回府后,柳韶光左思右想,纠结许久,还是去找了柳焕,小心翼翼同他商量,“我记得我们商号在西北那边也有商队,北疆将士不易,既然都给了一百万石粮草了,不如再大方点,添点战马和肥羊吧!”
柳焕眉头微皱,疑惑地看向柳韶光,“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
柳韶光轻咳一声,小声道:“只是觉得战场凶险,心有不忍罢了。”
柳焕心道谁信你这鬼话,眼神一沉,面上便带了几分肉痛,“给了一百万石粮草已经够了,那都是银子啊!你哥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白给旁人这么多银子!你倒好,还嫌大哥不够心疼吗?”
柳韶光心虚不已,只是一想起上辈子在北疆见到的尸横遍野的战场,柳韶光又难免心软,试探地对柳焕提议道:“不若,我拿私房把战马和肥羊的花用给补上?”
上辈子那五千战马确实派上了用场,柳韶光不懂行军打仗,却也知道补给的重要,有钱有粮兵器充足,打起仗来才能无后顾之忧。
战场情势瞬息万变,若是这辈子少了那五千战马便延误战机了怎么办?
谁知柳焕一听柳韶光这提议就跳了起来,抬手就给了柳韶光一个脑崩儿,没好气道:“你出银子和我白送有什么区别吗?合着我给你那些体己银子你都想砸在这上头?”
这一脑崩儿不轻不重,柳韶光抬手揉了揉脑门,小心赔笑道:“大哥你别生气嘛,大头我们都出了,索性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在北疆那边打下个好名声,日后做生意也顺利,过个几年也就挣回来了。”
上辈子也确实如此,柳家商队在北疆畅行无阻,当地百姓得了什么东西,也爱和柳家商号做买卖。军队更是不用多说,商队好几回遇险,都是北疆将士费心劳神将人带货全都救回来的。
柳焕也不是个没成算的,听柳韶光说的在理,心下也微微意动,奈何在心里算了算又要赔进去的银子,柳焕又是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白干了,心疼到滴血。
柳韶光见柳焕闭口不言,心知他这是默许了,胆子又肥了点,凑近了同柳焕商量,“既然战马和羊都给了,我听说,那边好像还缺盐……”
这倒霉妹妹怕是不能要了!
柳焕险些把柳韶光赶出去,蓦地脸色一沉,双目如电紧紧盯着柳韶光,冷不丁抛下一句,“你看上徐子渊了?”
“胡说八道!”柳韶光差点跳起来,“大哥慎言!”
柳焕冷哼一声,“放心,屋里没外人,坏不了你的名声。你只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徐子渊同你说了什么,不然你一个姑娘家家,哪里知晓什么北疆艰苦?”
虽然徐子渊瞧着不像是个多话的人,但护犊子的柳焕就是这么迁怒了。他妹子多好一姑娘,先前也没见她提过捐粮之事,怎么今天好端端出去一回,回来就开始当散财仙女了?必然是旁人撺掇!
徐子渊那张脸也确实能糊弄小姑娘,作为柳韶光她亲哥,柳焕可太清楚了,徐子渊那样的,还真就是柳韶光偏爱的款。再一看柳韶光跳脚炸毛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模样,柳焕更是冷笑连连,“出息了,怪不得别人说女生外向,你这是事还没成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柳焕满脸怒气,柳焕痛心疾首:平常多机灵聪明一姑娘,怎么碰上徐子渊就变傻了,净干些赔本买卖。你好歹也换点实在的东西啊!
“行了,跟大哥还打什么马虎眼。真要看上他了,以北疆现如今的形势,咱们想想办法,努力用银子给你砸出一桩婚事也不是不行。”
柳韶光连连摆手,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在拒绝,“大哥你清醒点!这都说的什么胡话呢?”
柳焕见状,又摸着下巴揣测道:“莫非大哥猜错了?你看上的是宋珏?这可不太好办啊……咱们砸钱也没用。”
“够了!”柳韶光跺脚,“大哥你仔细算算我们捐了这么多东西,亏了多少银子?这些银子都赚回来了吗,你还有闲心拿我寻开心?”
提到这个柳焕瞬间就斗志昂扬,拍了拍衣袖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刚刚截了严家一桩大买卖,连买主一同拉拢过来了,怎么着也得多挣个几十上百万两银子。放心吧,少不了你的私房!”
柳韶光听着严家倒霉的消息,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想到这辈子大哥没被严宝珠祸害,更是笑眯了眼,收私房也收得毫不手软,想着回头无事给大哥做两双鞋并一个扇套,眼下正好能用上。
柳焕见柳韶光确实没对方才的话露出什么不妥的神色,暂且按下心中的怀疑,伸手摸了摸柳韶光的发髻,顺手拍了拍,含笑道:“行了,小姑娘家家操心那么多事干什么,一切有大哥呢。你心软,想多给北疆将士捐点东西,那就捐吧,反正有大哥在,总能把银子给挣回来!”
柳韶光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愧疚,“是我任性,让大哥受累了。”
若是上辈子没去过战场,柳韶光也确实没有这份菩萨心肠,但见识过战场的残忍,亲眼看到那些年轻的战士为了护住身后的城池百姓如何奋不顾身浴血奋战,作为被他们保护的一员,柳韶光怎么可能不感激?
柳焕做买卖本就比柳福贵大胆一些,敢拼敢赌,一些大胆的决策时常惹得柳福贵想请家法。不过柳焕天生眼光极佳,从未有过失手,所获之利更是惊人。柳福贵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任凭柳焕做什么大胆的决定,也不再多言。
柳家商号现在大多由柳焕做主,他应下了多给点东西,必然不会反悔。
不过,这东西也不能白给,柳焕心里早就琢磨开了,北疆那么多将士,这场仗打胜了,柳家正好能那边再开一条新的商道来。有了当地驻军相助,柳家商号办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生意人广结善缘,为的不就是这份人脉么?
只是这些,柳焕却不打算告诉柳韶光,只笑着告诉她,“算算日子,二弟也该到家了。永怀自然是跟着他一同前来,你若是另有打算,也该早做决定才是。”
柳韶光一怔,而后坦然笑道:“放心吧,我早就跟娘说好了。”
“那便好。外祖那边,我来出面便是。你这些日子也不知道遇着了什么事,满腹心事也不跟我们说,提到永怀也生分了不少。便是你们的婚事不成,也有表兄妹的情分在。不过,你也得好好挑挑合适的青年才俊了。”
柳韶光眨了眨眼,略过江永怀不提,只装作委屈的模样问柳焕,“若我一直没有瞧上眼的,大哥可会嫌弃我?”
“说什么胡话呢?你便是一辈子不嫁,莫非柳家还养不起你?”
柳韶光心下一暖,看向柳焕的眼中已然带了水光,匆匆偏头不让柳焕看到自己的失态,强笑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净胡思乱想,等二弟回来,多闹腾你几回,看你还会不会想东想西。”
柳韶光皱皱鼻子,老老实实低头听大哥的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