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头。”
秦霜默了许久,又道:“这些年我也攒下不少银子,饿不死的。要是哪一日在外头活不下去,还得去侯府找你这个侯夫人。”
她又笑,沈白漪却笑不出来。
秦霜眼睛一直眨个不停,忽然抓住她的手:“明日你成亲,一切小心。”
沈白漪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何意?
秦霜看她脸色一变,立刻又道:“你有功夫在身上,自保最重要。”
沈白漪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我会顾好自己的,姐姐你也要保重。”
秦霜拂了拂裙摆:“那我先回府了。”
沈白漪一夜未眠,二更天时,柳燕便入了屋内。
喜娘和一众婢女鱼贯而入,张罗着给沈白漪打扮,而当事人的心思却并不在这上头。
柳燕一直没怎么说话,就静静地看着沈白漪。
光是梳妆打扮,就足足花了两个时辰,这时天边都有了亮光。
沈白漪看到铜镜里的自己,巴掌大小的脸庞,樱桃嘴圆杏眼,眼尾无辜地向上轻挑,面若桃花眼若春水,欲拒还迎令人眼睛都挪不开。
她油然生出一股陌生感,自己居然要嫁人了?还是嫁给郁知丛!
怎么看这件事都古怪得令人发笑。
柳燕站起身来啧啧称叹:“我见过许多姑娘,你这样的的确是第一次见。”
众人也七嘴八舌夸赞起来,沈白漪倒有些拘谨。
柳燕笑了笑,看了看天色,道:“你先歇会儿,我去小厨房给你包些点心,今日要折腾许久,饿了便吃点垫垫肚子。”
沈白漪点头:“谢过夫人。”
柳燕又带着众人离去,只剩下一个身量高些的婢女留下照顾沈白漪。
婢女容貌寻常,可身量要比寻常女子高些,步伐也轻盈许多。
沈白漪衣袖拂过,捏起梳妆台上的一只簪子,藏在手心里,这才道:“你是谁?”
那婢女一顿,讽刺道:“侯夫人眼力不错,我是李玉。皇上派来助你一臂之力。”
她揣摩了沈白漪的表情之后,又特意补上一句:“李楼是我兄长。”
沈白漪迅速问道:“我可曾见过你?”
“不曾。”
“今夜有几分把握?”
李玉眼神一凛:“即便只有一分把握,我们也要将它变成十分。”
沈白漪没接话,将手下玉簪一送:“于太医死了,你们应当知晓。还要贸然行事么?”
李玉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贸然行事?今日是最好的机会,难不成你怕了?”
她说完又想起来什么,继续道:“你若是不想动手,帮我拖延时辰便好,我会替我大哥报仇的。”
沈白漪朝窗外望了一眼:“郁岚都没发现你,倒有点本事。”
李玉也听出来不是夸奖,她没答话,而是朝沈白漪走近,拿了妆匣里的梳子给她仔细梳着头发:“等入了侯府,天黑后我便躲在衣柜中,郁知丛来了,你便假意迎合他。”
见沈白漪没反应,李玉又道:“听到了么?若是今晚将事情搞砸了,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沈白漪也恼,一把将她推开,隐忍道:“你可别威胁我,我从不吃这一套。”
李玉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梳子,沈白漪也恢复了常态,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别在我眼前指手画脚。”
待柳燕前来的时候,屋内十分寂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沈白漪觉得自己就像做梦一样,耳边一直萦绕着吹锣打鼓,吉祥祝福的话,在场之人只有她和李玉满腹心事。
她迷迷糊糊便被推上了喜轿,李玉在跟前陪着。
侯府热闹非凡,京都有头有脸之人,今日全都往侯府赶,门外停留的矜贵马车便数不胜数。
沈白漪只觉无趣至极。
因着侯府并无长辈,而在场之人身份属郁知丛最高,便直接将新娘子送入了洞房。
沈白漪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因着有郁岚随行的缘由,李玉也没说别的话,只默默跟在沈白漪身边。
喜房是修缮好的正殿,就连床榻都比旁的要宽大许多,沈白漪安静地坐在床边。
一坐便是许久。
去掉了繁缛的拜堂,倒也不算累,就是身上的喜服过于笨重,沈白漪一度想要将它脱下来。
不过都被喜娘制止了,说不吉利,哪有没挑盖头,便先脱喜服的道理。
期间沈白漪吃了五盒糕点,三碗糖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外头的热闹好像与她无关。
在窗外夕阳渐斜的时候,沈白漪将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
一盏茶后,李玉返身归来,已经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身上满是暗器,她和沈白漪对了一下眼神,便闪身藏进了衣柜。
快了,郁知丛快来了。沈白漪捏紧了自己的手,紧张得后背都冒了虚汗。
没等多久,外头的喧闹声逐渐淡了下来,郁知丛带着一股清甜的酒气前来,只他孤身一人。
一进屋,他便巡视四周:“伺候的人呢?”
“我方才想睡一会儿,便将人打发了。”沈白漪低着头,眼看着一双绛红色的靴子停在自己跟前。
郁知丛弯腰朝前探了探,伸手将盖头掀开,眼前之人清亮的眸子落入眼中,脸庞微红。
即便沈白漪一直默默在心底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成亲,这是假的,可到了这时候,依旧不免紧张。
郁知丛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顺势掐着她的腰搂到自己怀里:“我还以为你今日会跑。”
沈白漪只觉他太过用力,自己喘气都有些难受。
而郁知丛继续在她耳边道:“你去过关外么?有绵延千里的草原、青山,一眼看过去都望不到头,我带你去骑马。山清水秀,任你四处玩乐。”
“你不喜欢京都,那我们便不留在此地。”
沈白漪面色没有松动,反倒更加僵硬。
郁知丛一反常态,此时就像卸下铠甲的一只兔子,他继续道:“你喜欢刀剑,我让锻造师做了许多,等明日你再好好挑选。”
这时衣柜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郁知丛忽地松手,从一旁的小柜里拿出来一只妆匣,打开之后是一只绯色玉簪,通体透亮、成色极好。
沈白漪记得这簪子,她上次在库房见过,因为太过好看还上了心。
后来从秦霜嘴里听说,这簪子是庆平公主的东西,她在宫中时最喜欢的物件儿。
入侯府后她再也没戴过,说是要留给儿媳。
自此她再没打过这簪子的主意,没成想今日在这里见到了。
郁知丛将玉簪拿了出来,刚给沈白漪戴上的时候,李玉忽然从衣柜中冲出来,手中软剑冲着却是冲着沈白漪去的。
本来以沈白漪的身手,无论如何都能躲过去,可郁知丛想也未想,直接将沈白漪拉到了自己身后,李玉的剑没入皮肉三寸。
不过在大臂的位置,并没有伤到要害。
李玉此时抽出剑,低声喊道:“还不快动手,愣着做什么?”
沈白漪对于她方才的举动十分恼火,虽然知道是为了伤郁知丛,可那剑竟是朝自己来的。
郁岚听到动静匆匆赶来,李玉继续朝沈白漪道:“别忘了你答应过皇上什么,速战速决。”
郁知丛手臂上的鲜血和喜服渲染在一起,只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却看不见任何伤口。沈白漪迟疑一瞬,便和李玉站在了同一战线。
因着成亲,所以府卫、小厮们全都去吃酒了,而王明盛和郁青还在与那些客人周旋。
郁知丛朝沈白漪伸手:“你过来。”
沈白漪咬紧了牙齿:“我原本就是皇上的人,我是个杀手,侯爷不该信我,将我留在身边。”
“杀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是要让我嫁给你。”这句话不但是朝郁知丛说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让你过来!”郁知丛语气变得暴躁,也不顾手臂伤口,径直往沈白漪走去。
李玉见状不好,已经和郁岚扭打在一起,没工夫去顾及沈白漪,她只好道:“杀了他,快。”
沈白漪下不了手。
她只好连连后退,郁知丛却越逼越紧,在两人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沈白漪忽然伸出匕首。
郁岚见此,往常冷若冰山的脸此时已有松动,他采用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将李玉重伤。
而沈白漪的匕首已经没入郁知丛的左心房,刀剑锋利无比,鲜血顺着刀身滴落,一滴滴掉在了地上。
方才郁知丛捏着沈白漪的匕首,往自己的方向送了送。
沈白漪手脚忽地呆滞,下意识迅速松了手,她只觉气息都乱了许多。
郁知丛眼神落到匕首上,又盯着沈白漪的脸,方才那副暴戾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受伤的表情。
“如何?你满意么?”
郁岚奔到郁知丛跟前,道:“侯爷……”
沈白漪慌乱逃走,褪去了繁重的嫁衣,扶起李玉已经夺门而出,郁知丛却指了指她们的方向:“跟……跟去!”
“是。”
李玉牙齿都掉了一颗,被沈白漪搀扶着却有些兴奋:“你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沈白漪含糊道:“八九成。”
李玉笑:“以你的功夫,八九成要他性命足够了。”
沈白漪脸色惨白,手心都在不停地冒汗,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腿脚都有些软了。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一个连鱼都没有宰过的“杀手”。
虽说并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可在旁人眼中,就是她杀的郁知丛。
侯府极大,又是黑夜,虽说四处张灯结彩,可大多奴仆都还沉浸在喜事的氛围之中,刺杀郁知丛一事暂且还算得上悄无声息。
两人走出去两百米,李玉注意到沈白漪的不对劲,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现下是逃命的时候,沈白漪这模样不知还出不出得了侯府。
“无碍。”像是在拼命隐忍着什么。
两人隐身在假山脚下,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向,李玉十分不满,朝她身上摸了一通:“身上没伤,难不成你有旧疾?”
杀手舞刀弄枪,身上有些旧疾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也不怪李玉往这方面想。
沈白漪单手扶着石头,弯着腰表情十分痛苦。
我没伤还用你说?可是我晕血啊!
再想到郁知丛死在她手里,沈白漪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眼睛一定是进了沙子。
李玉火急火燎,道:“你在做什么?!还不赶紧走,出了这侯府,皇上的人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们一旦得手,他便派人朝侯府发难。”
她也没想到今日会这样顺利,顺利得令人不敢置信,本来今日已经报了必死的想法,面前这个蠢货可真是一把好刀。
沈白漪干呕了几声,转头朝李玉道:“你先走,我再回去看看。”
她说着就要转身,李玉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看看?你就不怕侯府的那群护卫将你活剥了生吞了!”
沈白漪不想同她解释。
“他马上就死了!那把匕首正中左胸,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的性命。”李玉咬牙切齿,这话说得极为解气,一想到郁知丛伤势严重,自己已经为兄长报仇,像猫儿一般翘了尾巴。
她向来是个急性子,也正因此,兄长鲜少让她单独行动,怕的就是反噬。
可今日,看到仇人在自己面前痛苦,甚至被他至爱之人亲手杀死,她怎么能忍得了。
沈白漪本来就一颗棋子,现下任务完成,这颗棋便没有用了。要是将她人头拿下,皇上会更高兴的。
李玉眼神一黯,伸手便往沈白漪的后脖颈去,沈白漪只觉身后一道疾风,迅速弯腰躲了过去。
她眼神一厉:“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取你性命。”若不是沈白漪身有旧疾,李玉肯定不会在这时候冒险。
沈白漪……
果然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可她猜错了,沈白漪只是单纯晕血……
沈白漪表情依旧十分难受,边躲避边道:“你把我杀了,怎么朝皇上交差?”
李玉看她躲闪,心里胜算又多了三成,于是冷笑道:“皇上也巴不得你死呢,叛徒!”
沈白漪心中咯噔一跳,立刻接上话:“此话何意?”
“何意?你摔下马背丢了记忆,皇上才敢重新用你,若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到侯府?”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李玉看沈白漪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而对于死人,她向来都是口无遮拦的。
沈白漪脸上却变幻莫测,她知晓自己丢了记忆,毕竟穿到别人身上,丢点东西应该是正常现象。
可“叛徒”又是何意?
“你休要说这些挑拨离间的话,待我见到皇上,自会向他禀告。”沈白漪装作气得要命,而李玉就更藏不住话了。
三言两语便将太皇太后的主意说了出来,连带着又骂了好几句叛徒。
沈白漪这次是真的呆了,妈的被骗了这么久!
李玉的软剑削铁如泥,削去了沈白漪一缕发丝,她身上并没有其他兵器,在这一瞬,赤手空拳自然落了下风。
这样打下去,还未分出胜负之前,便要引来侯府的人。
沈白漪狐疑怎么还没派人来追的同时,忽然想起方才郁知丛往她头上插的那只簪子。
情急之下,只好借玉簪一用了,速战速决。
两人过了几招,李玉才崩溃地发现,她现在根本不能从沈白漪手里讨到半点儿好处。
她惊呼一声:“你都是装的?”
“装你大爷!”沈白漪朝后一仰,躲过了致命一击,她蹿到李玉身后,一只手禁锢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上的簪子朝她脸上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