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老婆,一样的部位,严重数倍。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加倍偿还。殴打老婆之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景萧道:“罪有应得。”
家暴之人,咎由自取。
云子陌此刻已想通了一切关节,了然道:“被窦芷抓来的人,每次痛楚发作时,都是他们打了老婆之后的第二天。伤患之处,还与老婆被打的地方一模一样,甚至严重数倍。”
窦芷的执念,不止在于炀剑,更要为天下遭受家暴的女子出气。所以,她留在炀剑神庙,自觉心安理得。
地上的人齐齐呆住了。
这女妖,似乎没有那么可怕?
老和尚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
云子陌看向和尚,道:“窦芷姑娘捉来的都是该罚该打之人。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过错。大师,你说呢?”
老和尚沉吟一番,道:“妖亦有情。”
这和尚竟也通情理,他的钵没有再对准窦芷。
窦芷神情中隐有动容,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毕竟,天下和尚大多固执,秉持一条:正就是正,邪就是邪。他们,往往是遇降除妖,遇魔除魔。
这位老和尚,倒是有些不一般。
梅蓝菽笑了笑,转以轻松的语气道:“窦芷姑娘便是缘此日日在此等候炀剑神将了?”
窦芷急急解释道:“不,不,不。我有一天偶然路过此处,发现了一座没有香火的炀剑神庙,便留在了这里,为他塑了金身。我坐在这里等着,也只是想更加靠近他一些,尽我所能报答他,并没有痴心妄想!如果他哪一天下凡来了,能再见到他一面……”
她低下头去,再也说不下去。能再见到一面,又能怎么样呢?
在窦芷眼中,炀剑神将是遥不可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云子陌不禁道:“窦芷姑娘,一念执著,万般苦痛,放下吧。”
再怎么样,如果单单为了炀剑留在此地,是很不明智,也很危险的。今日尚有这位喝酒的和尚通情理,可下一次呢?
窦芷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要消除一个人的执念,往往是很难的。
云子陌正思忖着如何劝她,只听蓝菽道:“说的是,那炀剑的确不错,但这六界比他好的多了去了。”
听罢,窦芷忽然抬起头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却在此时,她的眼睛陡然睁大了,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在众人大惊之下,只见窦芷眼中惊愕不已,似乎难以置信一般,脸上一片扭曲痛苦,唇角也慢慢留下了鲜红的血。
谁也没有想到此等变故,谁也没有防备一个弱小的凡人。
一道极速的身影闪过,小七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脚踢开了窦芷背后的行凶之人。
云子陌则接住了窦芷缓缓倒下的身躯,为她点了几处要害的穴道。
“真是贱民!为了区区几两银子,竟下得去手?”梅蓝菽咬牙,对那角落里的瑟瑟发抖四人恨声道。
其它三人纷纷颤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那行凶之人已经被踢晕过去了,可见小七用力之大。
“阿弥陀佛,万物自有定数。”老和尚叹了口气,沉声道。
他有意放窦芷一马,却也不能与凡人为敌。
景萧面露怀疑之色,道: “区区一把匕首,伤不到窦芷姑娘。”
云子陌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她满手都是鲜血,眼中有震惊,有骇然,也有不解。
她将匕首小心地从窦芷体内□□,勉力凝神观察,道:“这匕首,上面有东西。”
此刻,她的手仍有些发抖。
她想不明白,那些凡人杀害活生生的性命,就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吗?
景萧蹲下身来,观察片刻,道:“玄门杀妖用的符咒。”
小七蹲下身来,却是接过云子陌手中的匕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似乎是在安抚。
原来如此。
怪不得四名凡人竟敢闯入险地捉妖。他们不是不害怕,而是早有准备。之前苏家杀不了女妖,是因为女妖没有现人身。
而一旦现身了,窦芷便危险了。
“凡人啊,呵呵,我不杀凡人,却两次都死在凡人手中。”云子陌怀中的窦芷声音虚弱,却自嘲般地笑了。
“还有办法治好你吗?”云子陌难忍心疼,问向怀里的窦芷。
她是善良的,她从未做过一件恶事,甚至为一些遭受家暴的女子报了仇。她的善良,导致她屡屡为人所害。
无论是当年的钟明,还是现在为了几两银子杀了她的凡人。
“不,不用了。我这辈子,该做的都做了。只是,只是,我无法再报答……报答……”窦芷道。
窦芷脸色苍白,却伸出手来,指腹移向唇边。那白皙的手指,缓缓拭去了嘴角的血。
尔后,她的手移入袖袋,竟是拿出了一面古朴的小铜镜。
窦芷对镜照了一番,问云子陌道:“公,公子,我现在的模样,丑吗?”
女为悦己者容。
云子陌连连摇头:“不,不,窦芷姑娘已经很美了!”
窦芷嘴角微微扯了一下,看了一眼小七,视线又移到云子陌身上,道:“公,公子听我一言,幻境再,再好终究是假,万望……万望惜取眼前人。”
云子陌想到幻境的事,恍了恍神,喃喃道:“是啊,幻境里的画面,都是虚假的。”
然而,白桦却是真实存在的。
话音刚落,炀剑神庙一片金光满目。
却是一位面貌魁梧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他金衣金甲,珠宝环佩,手执兵刃。
炀剑神将?
他看着地上的窦芷,面目表情地道:“炀剑神庙某处惊现血色,我家将军让我来此地一探。他让我转告窦芷姑娘一句话:‘回山吧,此生不要再来人间。’”
原来是炀剑神将的一名座下神兵。
窦芷听罢,眼中的一抹亮色和激动之情缓缓消散。
不是炀剑神将啊。
她很快沉静下来,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奄奄一息道:“替我多谢你家将军,我听他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眼前金光一闪,那神兵毫不停留,转瞬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下凡来,只为执行任务,带来了炀剑神将的一句话。至于窦芷是死是活,与他无关,更与炀剑无关。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君不见,月白熏衣裳;君不见,女子盛容饰。
此时的窦芷,红白的身躯开始越来越淡。
“窦芷姑娘!”云子陌心中一惊,连忙呼唤道。
“阿弥陀佛。这符咒出自玄门世家,可令人魂飞魄散。窦芷姑娘的命数只能由天定了。就算炀剑神将来了,也不能更改她的命数。”和尚道。
窦芷变淡的身影扯出一丝笑,气游若丝道:“今天再得炀剑神将的一句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能不能……能不能求大师一件事?”
窦芷的脸上,当真是知足的笑容。炀剑神将一句话,就让她心满意足了吗?
她竟,当真不是为了和炀剑成双成对吗?
“阿弥陀佛,施主请说。”和尚道。
“你心地不坏,是,是一个好和尚。这是我家乡的赤金和白金,能不能帮我……帮我重修炀剑神庙。”窦芷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个巨大的荷包。
荷包似乎重量不轻,窦芷拿着颇有些吃力。
“阿弥陀佛!我答应施主。”和尚苍老的面庞浮现一丝动容,伸出手去,接过了窦芷的荷包。
红白光影越来越淡。
“窦芷姑娘…”云子陌眼中含泪。
如此善良的女子,当真要魂飞魄散了吗?
却在这时,空气中浮现一丝清雅的花香草香。
寻香之源,竟出自小七手中。众人看到,他手中的一粒黑色药丸,已飞速给窦芷喂了下去。
众人都以疑惑的神情看向小七。
那香味,是如此沁人心脾,又使人振奋。
窦芷咽下药丸,眼中闪过一抹吃惊,道:“你?”
“这是长殊丸,可保住窦芷姑娘魂魄不散。回杻阳山重新修炼吧。”小七沉声道。
“长殊丸,有起死回生之效。天时地利人和方得,一丸难求,只看造化。”和尚惊诧道。
闻言,众人也是一番震惊。
长殊丸,只闻其声,为见其名。
谁也不知世间是否真有,更不知它如何炼成,只知有起死回生之效。
小七到底是何人?但他竟拿出如此珍贵的药丸救一名素不相识的妖,想必也是一位侠义心肠的性情中人。
“谢谢……你……你知道我的故乡?”窦芷看着小七,愣愣地问道。
她竟是,又得救了吗?她究竟何德何能?又如何报答?
“大荒西海之上,南山之首为鹊山,杻阳山便在此山中,其阳多赤金,其阴多白金。”小七站起身来,从容道来。
“大荒,竟是古兽。”云子陌几分惊诧道。
“窦芷姑娘,人间不适合你,你太善良,太容易受伤。回去吧。”梅蓝菽的语气里也带上了叹息。
“鹊山古兽,本有资质前往佛塔修行,他日功德圆满,可得飞升。”和尚惋惜道。
“前三个月,以鬼火形态存活,万不可碰到他人。三个月后,便可重新修炼了。”小七道。
“公子救命恩情,窦芷永生难忘。”窦芷点了点头。她红白身影淡到透明,终于凝成了小小的紫色光团。
“别动神像!”
“嘭!”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整个神庙都是一震。
却见炀剑神像的金身倒地。地上的四个人,只剩一位蹲在原地发抖,一位晕倒在地,另外两个人正合力搬动神像。
还没待众人有所反应,又听见两声惨叫。紫色光团飞过,两名凡人在瞬间冻成了晶莹的冰块。
此时,原本蹲在原地瑟缩着的那名凡人连滚带爬到冰块旁,连声大喊道:“大哥!大哥!”
和尚发出一道凌厉的大喝:“别动!”
来不及了。那凡人的手刚触碰到冰块,活活的躯体瞬间化为了骷髅。刹那间,一抹青烟从中飞出,又飞速消散在空气中。
“喀嚓!”
两个凡人冻成的冰块转瞬就变成了灰色粉末,纷纷扬扬飘落在了地上。
“孽畜!”和尚大喝一声,手中的木钵举起来。金光射出,照在那团作祟的紫色光团上。
“对不起。还有,公子的大恩大德,窦芷无以为报。但是……我不容许任何人玷污他的神像……”一道轻轻的声音,似是叹息,似有愧疚,语气却是石赤不夺,盘石不转。
那声音在神像前飘飘摇摇,须臾便不可闻。
在木钵的金光照射之下,紫色光团渐渐变成了鹿蜀原型,很快便被收进了和尚的钵内。
一切已成定局。
“和…和尚,你杀了她?”梅蓝菽一贯风雅的语气有些不稳。
“施主有所不知,此为鬼火。无论神仙妖魔,只要被它触碰到,即被冻成冰块,冰块碎成粉末,就此灰飞烟灭。而碰到冰块的人,三魂七魄皆被吸出。”和尚凛然道。
“那两个凡人偷盗炀剑金像,死了又如何?”梅蓝菽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和尚道:“你看此妖为善,但妖在凡人眼里,就是恶的。说到底,他们迫于生计罢了,各有各的难。”
蓝菽一愣。景萧看着地上唯一幸存的镇民,怅然道:“窦芷姑娘,未动杀她的凶手,只杀了偷盗金像之人。”
“阿弥陀佛,善恶皆在一念之中。窦施主原先施暴之行,乃情有可原。但以偷盗金像之名使人魂飞魄散,过于狠毒,却是绝对的恶。”和尚沉声道。
云子陌尚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听到和尚的言论,不禁道:“窦芷姑娘,如果不是受限于鬼火,恐怕不会如此。”
和尚道: “阿弥陀佛,杀人偿命,此为天理。”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小七低低叹道: “窦芷姑娘,心之所善,九死未悔。”
蓝菽也长叹一口气,道:“落花已作风前舞,流水依旧只东去。”
窦芷为炀剑失去了性命,炀剑却是丝毫不知情。
云子陌朝倒下的神像走去,道:“现在,我只能为窦芷姑娘做最后一件事了。”
小七、景萧、梅蓝菽亦默默前去帮忙。他们合力将炀剑神像扶起来,归于原位。
这件事很简单,却是窦芷付出了一切去守护的,是她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事。
一行人离开破庙之时,天快亮了。
行至不远处,云子陌回头一望。但见和尚又坐在炀剑神庙中,呈岿然不动的入定之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远远地,缥缈虚无地传来一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一行人在路上走着,心情都有几分沉重。
这世上,有太过执念过深的单恋之人,撕心裂肺苦痛纠缠的,不惜一切手段得到的。今天,见到的是另一种执念——纯真美好的守护。
非关风月,只为真心。真真如昙花在夜空之下的短暂一现,给众人留下了幽静绝美的一幕。
梅蓝菽犹自叹气道:“世上竟有如此痴傻的妖,窦芷姑娘,实在可怜。”
云子陌拈了飘落在她身上的一片落叶,道:“窦止姑娘在炀剑神庙做她了她以为该做的,她专横施暴,却是为扶弱安良。她今天,以生命守护了她心中的神。”
向来冷静的景萧也叹息了一声,道:“人间自是有情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