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他眼神平静,甚至还带上一丝希冀和眷恋,盯着刚刚珠珠一闪而过的窗户。
他还期待着在灰飞烟灭之前能再见一眼她,一眼就好……
胸口处蔓延上剧痛。
突然,身体的重压撤去,易先生抬起头发觉刚刚还在自己身旁的袁天清,此时正捂着胸口,斜倚着墙口吐鲜血脸色煞白。
他是被突然失效的阵法给反噬了,被失控的阵法给拍飞了出去,伤及了肺腑。
是珠珠!
易先生脑子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
他强撑着站起身,拖着缺损了大半的身体跑进屋内。
屋内也别罡风波及到了,物品散乱杯盘破碎一室混乱中一,个娇小纤瘦的身影倒在一旁。
她七窍仍朝四周汩汩溢着鲜血,手上满是行符用的朱砂狗血。
是她毁了阵法。
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易先生仅看一眼,竟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的心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抓了一下紧紧地皱在一起。
仿佛全世界最痛苦的刑罚,全都叠加在他脆弱的心脏上,连意识动一下都会痛。
他张大了嘴只能嗬嗬地喘着,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思维好像停滞了下来痛苦却无限期地绵延下去。
他一步步地跪行过去,地板上被拖上了一道长长的黑红色的血路。
易先生走来到她的面前,颤抖着手想将她脸上蜿蜒的血迹擦去,却发觉血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
他满手沾的都是心爱人的血,几乎要把他的手烫出一个大洞来。
想杀他不用雷击木,只需要他爱人的一滴血。
他此刻痛恨自己只有伤人的能力而没有救人的能力,他的珠珠此时特别的痛苦,而他眼见着却无能为力。
他干脆放弃了为她擦拭,甚至幻想着等她醒来抱怨他不给她擦干净脸,让她没法见人又耍小脾气给他看。
易先生将干净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前,猩红的眼睛里干涩无比。
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温柔地说道:“珠珠我来接你回家了,来晚了点你可别怪我。”
说完,曲起臂弯想打横抱起,却被一声极低的唤声僵住了身体。
“不要。”
“不要……给我续命。”
易先生将人温柔的揽进怀里,全身肌肉紧绷。
他赤红着眼眶一声不吭,口中的牙齿却咬得嘎嘣作响,满嘴腥甜。
“我……不能拖累你,你若是为我续了命会让他们发现的,到时候你难逃一死……我不想你死。”
李吟阁气若悬丝,每说一句胸口喉咙处的鲜血上涌,从她的鼻孔唇间溢出让她无比的窒息痛苦。
易先生等她说完,好久之后才沙哑着声音悲痛地说道:“可是你死了,我又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呢?”
她死后可以入轮回,他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我答应你,等我死后阴差来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可你不能把我做成纸人。”
李吟阁使出全身力气,握住他颤抖着的手。
易先生紧紧地回握住她力气有些失控,抿着嘴死盯着她的眼睛不说话。
“答应我!”
她哭了,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滴在易先生圈着她的手臂上,将他本就破碎不堪的心又砸出一个个洞来。
他把嘴抿得更紧了,脸色青白,眼睛里充斥着痛苦和愤怒。
“答应我好不好……求你。”
李吟阁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流失,她已经感觉不到痛觉,眼前也是一阵阵发白,全身轻飘飘的,那是灵魂在挣脱肉.体。
“好。”
易先生轻轻地吐出一个字,连心也仿佛随之一同吐出。
李吟阁听完,轻松地笑了,
那笑容好似雪花落在了赤焰上一瞬间便消融了下去,归于虚无。
易先生紧握着她慢慢凉下去的手,低头叼起她苍白的唇瓣用尖牙一点点地厮磨着,良久从胸腔中发出一串宠溺的笑。
他的傻珠珠啊还真是好骗,说什么都肯信。
他易彰止这一辈子,不图她李吟阁后世但修此生长久。
——————
黑暗中,一个身型窈窕,穿着浅草绿色绸缎旗袍,拥有一头乌黑浓密秀发的女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那女人苍白的小脸上,被画成弯弯柳叶的眉毛自然地舒展着,挺立琼鼻下的红唇如荼蘼的花嘴角还微微上翘着。
她的眼睛是精致的桃花眼,薄薄的眼皮被轻涂了一层浅红色的眼影,黑色的眼线将眼尾勾勒出妩媚俏皮的曲线,睫毛如鸦羽一般浓密纤长。
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使人见之难忘。
下一秒,那女人眼睫轻颤倏忽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有番外~
第11章 番外(一)
他被封印在这个纸人里不知道多长时间了,无法动弹耳不能闻口不能言。
幸好眼睛还能看,虽然视野仅限于前方。
一开始他也想了好久,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直到看见店铺外一个被母亲牵着的男孩儿路过时,他才记起。
自己也是有母亲的,但不一样的是他还在母亲腹中时,他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女人对他的厌恶和焦虑。
她会穿上紧紧的束腰来,企图束缚住日渐隆起的肚子,会隔着肚皮一遍遍咒骂那个让她怀孕却又不管她的畜生。
会发泄般地不断蹦跳想因此弄掉他,可无论怎样,他都安安稳稳地在日渐长大。
也许是折腾的累了,也许是那个女人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和他说说话甚至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彰止。
那女人说有很多事情的和道理极其明显、很容易就能看清,可她就是停不下来作死的脚步。
所以给他取名‘彰止’意为:彰明较著、适可而止。
他很喜欢。
第一次见到生物学上的父亲时的场景,他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男人不耐烦地将一板堕胎药扔到女人身上,周身还缭绕着挥之不去的烟味和酒气。
他的妈妈,也就是那个女人哭说自己已经六个月了堕不掉了,如果堕胎的话自己也会死的。
那男人呸的一口痰吐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回了句:“管你死不死,反正他必须死!”
自己没那闲钱养他,随后骑着摩托车去网吧打游戏了。
于是,他刚开始生,就被期待着死。
后来,那个女人还是吃下了药。
当药物一点点的发挥作用的时候,他的痛苦也渐渐增大。
他呼吸不了空气,小小的心脏也由快变慢最后停止,他死的时候特别的痛苦,疼得他无意识地扣掉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
最后的最后,那个女人被室友发现晕倒在厕所,身下一片血泊被送进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他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街上,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直到又碰到了那个满嘴烟酒气,三句话不离生.殖.器的男人。
他赤.裸的上身纹着一个坐莲观音,观音大士垂眸慈悲地看着他和众生,充满温情和佛性的脸上,与男人那丑陋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那男人和几个同样打扮的狐朋狗友,凑在烧烤大排档的小桌子上吹牛逼侃大山。
有个黄毛说自己这次又看上了某某学校的校花,长得那叫个水灵!
还没说完,旁边头上染个绿毛的混混就一脸猥琐地怼了一下他的胳膊,贪婪淫.邪的目光从他绿豆般的眼睛中射.了出来,咧着嘴不住说大哥吃肉的时候别忘了给小弟留口汤喝。
说完,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心领神会然后哄堂大笑,接着几人又开始攀比谁拿了女孩的一血多,哪个女孩又为他要死要活……
一旁的矮个男拿铁签戳了戳一直闷头喝酒的男人,大着舌头问嫂子哪去了,那男人闻言晃了晃喝的只剩半瓶的啤酒。
被酒精熏得发红的脸上满是被扫兴后的不快,他皱起眉道:“你管她干嘛,死了才好呢。”
你管她干嘛,死了才好呢……
他静静地站在自己父亲的身后,听他诅咒自己的母亲,一瞬间觉得这个充满肮脏恶意的世界他不来也罢。
下一刻,他冰凉的手就被另一只小手给拉住了。
他愣愣地转身,一下子就在一双黑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个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眼睛又大又圆,还穿着一身米黄色泡泡裙的小姑娘拉住了他。
“他们是坏蛋,你不要过去。”
小姑娘突然凑近趴在他的耳朵边小声地说,她口中呼出的热气像头发一样扫在他脸上,让他全身发痒。
还没等他说话,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他眨了眨眼,还未从她能看到他的惊讶中缓冲过来。
“珠珠,自己搁这玩啥呢,走了妈妈带你回家。”
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抄起小姑娘腋下就把她抱了起来,接着穿过他的身体抬脚就走出了两三米远。
小姑娘扒着女人的肩膀,没有出声解释,只是不甘心地噘嘴看着他的方向,眼中还噙着委屈的泪花。
走远了还一直对他招着手。
而他仍怔怔地站在原地,姿势保持着她拉他手时候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头喃喃道:“我跟妈妈姓,叫易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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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那男人面前,看着他掐着自己的脖子,颤抖着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对着他磕头求饶。
鲜血从他的额头蜿蜒流到脖子上,最后濡湿了胸前的观音。
活着的时候不行好事,即使纹上百个观音大士像,也抵消不了犯下的业债。
菩萨,从不渡恶人。
他伸出手,那男人顿时发出凄冽的惨叫声,当手穿胸而过时声音便戛然而止,只剩粘稠的血液落在地板上的滴答声。
第二天,凌城某网吧包厢内惊现一名男尸。
警方初步调查死亡原因,系熬夜上网导致的心脏骤停猝死,但对外公布的信息中并没有提及法医解剖时,曾发现男尸胸口处有一片淤青,形状像极了小孩儿的手印。
终于,在解决第四个像那男人一样的渣滓时他被抓了。
对方是那男人狐朋狗友中的一员,当天吃烧烤的桌子上也有他。
由于家里有信仰,所以很早就明白过来他前几个兄弟死得蹊跷,又联系了自己以前做过的事,于是就老老实实地对家里人说了。
然后,他就被那袁老道给捉了回去,封印在一个没有五官、只有四肢的纸扎小人里。
想着先化解几年他身上的血煞和戾气再超度了他。
五感尽失的那些年里,他的意识是麻木和茫然的。
眼前除了那些被他吓死的人脸上扭曲的表情,唯一剩下的便是那小姑娘看他时黑亮黑亮的眼睛。
即使后来那些足够血腥的场面他都淡忘了,却唯独还记得那双眼睛。
袁家丧葬铺有个传统甚至可以说是禁忌,那就是: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鬓。人笑马叫皆不听,若是不记阎王请。
得益于新来徒弟的无知和手抖,他在被封了五感多年后,终于再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
第12章 番外(二)
接着没一会儿他就被那个傻徒弟给卖了出去,他和那些纸扎房子纸扎车还有招魂幡一起被搬到车上,仰面朝上头顶上是明晃晃的太阳。
他被摆在了供桌旁边招魂幡下,桌子的另一旁还有个纸扎小人,只不过是个女孩样式的,他在被搬运的过程中瞥到过它一眼。
看到它那用黑墨和朱砂画就的呆板失真的五官、还有被描红的脸颊时,难免不会让他与几年前的那个场景那个女孩做比较。
还有女孩那双黑亮的、泛着莹润光泽的眼睛里面,充盈的活人生气和他的身影。
身边来跪拜和吊唁死者的人络绎不绝,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处人世事却又置身事外。
他看着身旁那火盆中不断燃烧着的冥币和元宝,心里盘算着何时会轮到自己。
那袁老道将他缚在这里多年,他的魂魄早就和这个纸扎的身体相融。
在被困住的这些日子里,他的意识和知觉像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牢笼中,感受不到周围的变化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闻不来,仿佛偌大的世界只剩他一个。
把他困在自己的世界里,用铺天盖地的空白和逐渐蔓延的无聊麻木来侵蚀他的思想和灵魂,最后达到消磨他的戾气和渡化的作用。
与其说渡化倒不如是毁灭,相比于直接让他魂飞魄散,这种方式看似网开一面实则恶毒至极。
突然,好似福至心灵一般,他入眼的所有景物色彩好似全部褪去,只留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孩一个人。
她长大了,身材纤长头发乌黑柔软,从前肉肉的婴儿肥消去只留下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和小小的尖下巴。
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双大大的泛着黑亮莹光的眼睛,他也再一次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她就站在他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歪着头皱起眉毛,神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又想起了那时,她问他但自己还没有回答她的话,于是调整许久没有做过表情的五官,有些生涩地冲她笑了一下。
两双眼睛在人群中对视着,她的眼睛好似有魔力般吸引着他,让他渴望与她对视却又不敢看进她的眼底。
过后多年,他才明白过来那时他的心情,是人们口中所谓的近情情怯。
她慢慢地走近他,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突然闻到一股清淡的木樨花香。
那香味一股股地涌进他的身体,包裹住他的灵魂。
像一股蕴含旺盛生命力的温泉滋养着他,然后他的整个世界就此改变。
缺失的四感和僵硬的四肢渐渐恢复,他听见了嘲哳的哀乐映衬着孝子们的哭泣、闻到了旁边死者生前衣服、布料和纸张燃烧后的焦糊味。
以及吹拂在自己身上的凉风,还有脸上她带来的柔软温暖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