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如同第一抹盎然的春色,带着些冬夜未尽的清冷,又不失春意本来的温和。仿佛只要她吃的开心,就愿意给她挑一辈子的豆子。
看见二人这般情谊深刻,一名小弟子取笑道:“解怿师兄对祈钰师姐就是不一样,叫我们其他人好生羡慕。”
“难道你也不吃豆子吗?”时解怿淡然道。
小弟子个头矮,只得站起身踮着脚指向席中那盆飘满香菜的鱼糊羹:“我不吃香菜!这个鱼糊羹里有香菜,师兄也给我挑挑?”
时解怿冷冷剐了闹事小师弟一眼,小师弟瘪了嘴,讪讪地坐了下来。
席间众人言笑晏晏,除了似乎心不在焉的大师兄褚慕。
一旁的伍秋察觉到了褚慕的异样,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褚慕蹙起眉头,凝视着她像是有许多心事,过了一会儿沉声开口:“伍秋师妹,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想不明白。”
伍秋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她垂下头:“是什么事啊师兄。”
“若我没记错,你们三人下山前整装时是由师妹来保管传音符,当时脱身后师妹怎么没有使用呢?”
没想到关心的一问却把自己推进了这个难言的境地,伍秋放下碗筷,手不知觉地缩回桌下攥着衣角:“慌乱之中,不甚……丢……丢失了。”
“好,那浔阳城城郊离琼山并不算远,以师妹的修为,御剑风行可以很快回门派求援,为何我们得到消息时,却时知已晚了呢?”
她紧抿着唇,沉吟片刻后泫然欲泣开口道:“师兄,我……当时太慌张了,脚底发软,完全无法凝神使出术法……我也很想快些回琼山的。”
说完这些话,她的后背已是汗意涔涔。
一旁的三师弟明季最是怜惜伍秋,连忙站出来解围:“师兄,都是同门,难道你觉得师妹会故意害祈钰师姐吗?”
伍秋见明季替她说话,更越发似朵菟丝花般柔弱,两行清泪簌簌而下委屈道:“是啊,师兄,我怎么会害师姐呢……”
明季抚拍着伍秋的背部,一阵安慰,让她不要把褚慕的话放心上,褚慕也是关心祈钰。
褚慕呷了一口热茶,似是对伍秋的反应见怪不怪,茶汤的热气给清俊的眼眸蒙上一层雾霭,让人看不分明。他也不再续着二人的话说,转而眼神瞥到了祈钰身旁的时解怿身上,顿了顿道:“那姑且认为伍秋师妹说的在理。可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何祈钰师妹替解怿师弟挡了一掌深受重伤后,妖兽没有乘胜追击时师弟呢?”
在这一席上的师妹师弟们交头接耳附和了起来,前段时间忙于关心祈钰的伤势,反而忽略了复盘当时的情形。褚慕一言惊醒梦中人,四周的各种目光皆往时解怿身上扫去。
时解怿没有急着回应,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豆子,待都吃光后,他抬起眼帘不咸不淡地回道:“褚师兄可是在怀疑些什么?不妨与师弟直接说明白。”
“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我怎会怀疑师弟呢?只是对此事经过有疑,还请师弟解惑罢了。”
时解怿面无表情道:“经过很简单,情急之下我把乾坤袋里浔阳城捉的那只女妖放了,凶兽闻到妖气就去追女妖了。”
褚慕挑眉:“这么简单?”
时解怿揶揄道:“师兄想如何?”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交汇处擦出的凌厉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半晌后,褚慕泯然一笑:“既已解释清楚,还请伍秋师妹、解怿师弟不要怪师兄多此一问。”
伍秋道:“怎会……”
时解怿冷哼一声,没有再应。
祈掌门与众长老们酒足饭饱之后,纷纷起座离开逍遥堂,祈钰见状也赶紧逃之夭夭。
“师妹我送你回去。”
“师姐我送你回去。”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祈钰揉了揉眉心,灵光一闪,对着前面还未走远的祈风渡喊道:“爹爹。”接着她又对这杵在原地的二位说,“我还有些话要和爹爹说,让他送我吧。”
不知发生何事的祈风渡连忙掉转身过来推他的宝贝女儿回了寝屋。
星垂月涌,祈钰一夜辗转反侧。
俗话说腊八过了便是年,于是那些高高挂在琼山派各处的红灯笼也没有撤下,这几日各位长老门下弟子修习训练的激情也都似这红色般澎湃,都翘首以盼被选中参加开春后的论剑大会。当年祈钰在论剑大会一战成名后,就一直蝉联魁首,所以他们也没有机会,可这次祈钰不会参加了,便都铆足了劲,望为琼山派守住魁首之位。
流云峰练武场上自然也是这番景象,祈钰身体也恢复的不错,可以自由走动了,每日就来督促着师兄、师弟、师妹们练功,顺便与千越师尊嗑嗑瓜子,聊聊天,日子倒也过的别样惬意快活。
“阿钰,你说今年咱们流云峰还能再出个魁首吗?”
祈钰看着面前瓜子皮叠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师尊千越佯愠道:“怎么不行,褚慕师兄和解怿师弟的实力在众仙门小辈弟子中也算是前列。”
千越望着不远处祈钰口中的二人,若有所思了一阵后剑眉微微皱了起来,举起折扇对着底下指点起来:“阿钰你看,褚慕出招保守,解怿又太过激进,虽倒也有点从了他们的性子,但真正与他人对战时却容易被找到缺点。”
祈钰随着千越的目光所至看了过去,确是如师尊所说,时解怿善攻,褚慕善守,他们二人打的有来有回,未有人占得真正的上风。
“师尊,你说的确实不错,这倒让我有些期待今年的论剑大会是怎样的场景了。”
“难道阿钰你?”千越像是猜到他那徒儿的心中所想。
“对,我想和大家一起去紫霄宫。”
千越担忧道:“可你这身体……”
祈钰摆了摆手,年青的脸上云淡风轻:“反正也是坐马车,不碍事的,爹爹那里我去说。”
千越轻轻刮了下祈钰的鼻尖:“只要掌门师兄那没有问题,师尊定满足你。”
“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这个年纪的少女总是天真烂漫,笑靥如花。千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宠溺地摇了摇头。
拜别师尊后,祈钰直接去了掌门爹爹那,祈风渡向来最疼这个独女,几句迷魂汤一灌下,便点头应许了。
回到寝屋,考虑到要出远门,祈钰翻找着屋内用来画符箓的符纸、朱砂,以往不屑于用这些,现今要用时就想不起来塞到哪里去了。今非昔比,这些符箓很有可能成为她下一次的救命稻草。还好在书架的里层翻到了厚厚的一打符纸,足够她用了,祈钰拂去上面的尘灰,像擦宝贝似的把一张张都整理干净。
许久不画这些符箓,竟是生疏得很,祈钰坐在案前整整一个时辰才画出一小叠来。
“咳咳……”
一声似是提醒般的轻咳扯动了祈钰紧绷着的思绪,全神贯注之余,竟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她抬起头,只见刚才在练武场上英姿飒爽的少年现下正痴痴地打量着她画的符箓,他汗渍未干,有几绺碎发贴在了饱满的额头上,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是刚一结束修习就急忙赶了过来。
看着他这般模样,祈钰笑着开口问道:“师弟,你怎么来了?”
时解怿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随手拿起桌案上叠在最上面的一张符箓,捏了个诀,双唇翕动,符箓脱手飞出,飘到了祈钰的眼前,祈钰伸手接过,少年清朗的声音从符箓里传出:“今日练功时见师姐与师尊在上面谈笑风生,就想来问问师姐是什么好事情。”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过,符箓在祈钰指尖化为灰烬。
祈钰噗嗤一声:“师弟,我们这么近还用传音符吗?”
“有何不可?”时解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歪着头看着祈钰。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间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少女身上,尽态极妍犹如神祗临世。他收起眼底冒失的晃神,又接着不饶人地问着,“师姐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祈钰放下笔,揉了揉写得发酸的手腕:“其实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我还是会与大家一起去紫霄宫参加论剑大会,只不过是从比试台上的人变成底下观战的人而已。”
这个回答让时解怿又惊又喜,他双手撑在桌案上,俯下身对视着另一边的祈钰再次确认着:“真的吗?”
祈钰挑眉道:“这还有假?不过话说回来,刚才师弟你白白用了我辛苦画的符箓,你得赔我。”
时解怿答应得十分痛快:“确实要赔,但赔这些传音符、传送符远远不够。”
“什么?”
时解怿绕过桌案走到祈钰身边,附身拿起她手中的笔,铺好符纸,笔尖朱砂在符纸上晕开。他一笔一划仔细地勾勒着,少年不经意间垂下的高马尾擦过祈钰的鼻尖,似竹林清涧凉淡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
“好了。”时解怿将符纸舒展在祈钰面前。
符纸上画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符箓:“这是?”
“是我自创的符箓。”
祈钰拿起符箓细细打量了一番,笔锋确与寻常符箓的走向不太一样,这倒也引起了她心里好奇的钩子,还未等发问,头顶上的话语声抢先落下。
“这是破界符,世间妖魔鬼怪横行,若是师姐困于幻境、迷境等禁制,使出此符咒便可破除。”
这个符箓的用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时解怿说的这些境况也是少见,可自创符箓极费心神,为何要耗费心力于此符箓上,冥冥之中,祈钰总觉得它还有别的用处,迁思回虑后猜问道:“倘若是人为的那种结界或者禁制呢?也可以吗?”
“只要不是比我实力更强的修士所设下的都可以破。”少年的语气中带着七分自信,三分骄傲。他眉眼含笑,连带着左眼的那颗泪痣都明媚起来。
祈钰没想到时解怿在符箓上的造诣竟如此之高,她笑盈盈道:“那师弟可得多给我画上几张,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我只可凝神画上三张,其他的等来日再给师姐补上。”
祈钰点了点头,待时解怿将另外两张破界符也画好放在桌案后,她突然想起今日师尊说的那些话。
“既然师弟将这么重要的符箓给了我,那我也应当还师弟一个人情。”
还未等少年反应过来,祈钰把时解怿手中的笔抽出来放回笔架上,拉住他的手腕往院外走去。
-完-
第3章 谈婚
◎我的女儿只能配这天底下最为出色的男子。◎
时解怿聪慧至极,祈钰教他的招式,几天之内便拿捏住了要领。
一时间,祈钰想起了他的那句“只要不是比我实力更强的修士所设下的都可以破。”时解怿的修为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不可测,只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自傲将他低估了去。
祈钰递给他擦汗的手帕:“你给我自创的符箓,我教你自创的招式,我们扯平了。”
时解怿接过手帕,擦掉了他额间的沁出的汗珠悦然问道:“师姐还有教过他人吗?”话语之中像是生怕别人分了祈钰的那份重视。
“未曾,师弟你是独此一个。”
修习之人皆有自己与身俱来的出招风格,也许是时解怿从上山起就与自己一直待一起的缘故,他们二人的招式最为相近,若能让他融合自己的招式,这对琼山派来说,不妨是一件好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静如水地过着,只待除夕夜的来临。可突如其来的噩耗给师门众人狠狠的一击,逐步渐浓的年味消散无踪。
伍秋失踪了。
一时间仙门上下各种风传,有人说伍秋一直心系褚慕大师兄,而褚慕在腊八节晚宴时说的那些话让她下不来台,便寻了短见。
也有人说伍秋真的做了有愧于祈钰的事情,怕被掌门责难,就自行离开门派躲起来了。
而说伍秋会不会是被人记恨杀害的弟子直接被祈风渡关了禁闭。
对于伍秋的事情,褚慕那日说后祈钰并不是没有留意过。所以前几日才备下那么多符箓以防万一。可之前那件事也已至此,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也不想轻易伤害这位同门师妹。
明季第一个冲到褚慕的寝屋,直接拽起他的衣襟,若说近期与伍秋有瓜葛的只有这位看上去风光霁月的大师兄了:“褚慕!你明知师妹一直倾慕于你,那日你还要怀疑她,倘若她想不开寻了短见,我定不会放过你!”
祈钰连忙上前劝架,只是她现在的修为根本拉不出二人。她对着站在角落冷眼旁观的时解怿使了个眼色,时解怿会意后不情不愿地走了上来拉开了二人。
褚慕整理好被弄得凌乱的衣襟,愠声道:“明季你冷静一点!伍秋师妹失踪了我也很着急。”
“冷静?怎么冷静!她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不是你心里在意的那个人,你就这么无所谓是吗?”说完明季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祈钰。
时解怿向前走了几步将祈钰护在身后:“明师兄,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是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最关键的是找到伍秋师妹才对。”他拿出琼山派人名册交给了褚慕,“我建议先盘问整理出门派众人最后一次见到伍秋师妹的时间,看看她是何时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的。”
褚慕接过时解怿手中的人名册,颔首同意了时解怿的想法,在场的几人各自对了下时间,最后见到伍秋的人竟还是明季。
“可那日我送伍秋师妹回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异常,我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失踪了……”明季坐了下来抱住了头,嘴里喃喃自语。
这时,一阵匆忙跑来的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师兄,师姐,祈掌门找你们过去!”小弟子大口喘着粗气撑着门框喊道。
众人面面相觑,祈钰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待到了琼华殿,伍秋冰凉的尸体躺在粗陋的竹架子上。
祈钰僵在原地,仿佛体内血液全被凝固,眼中一片温热,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