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淮看见他这个样子,脚下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你不是一直想赎罪吗?那就用你的魔灵来祭奠那些你曾经伤害过的人。”
霁淮高举法剑,一道电闪雷鸣从天际中降下,与剑身融为一体。
雷光刺痛着郗容的双眼,他慢慢松开了挣扎的双手,垂在身侧。他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只是早已癫狂的霁淮没有察觉郗容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中含着泪水,而那滴泪水也随着郗容阖上眼睛从泪痣处滑落,融入干涸的荒原。
突然,二人身下交战的大地开始震动,整片荒原开始摇晃。
“郗容,你去死吧!”霁淮稳住身子,将手中的光剑插入郗容的心脏。
就在同时,一声惊呼从不远处传来。
“阿钰!!!!”
霁淮怔了怔,僵硬地转动着身躯看向声音的源头,那是郗容,满眼惊惧的郗容。
那……那刚才与自己交战的那个人是谁?
被自己狠狠踩在脚底下的那个人是谁?
刚刚引雷入剑杀的人又是谁……
霁淮难以置信地看向脚底下的那个人。
离钰濒死之际再也没有多余的灵力来维持郗容的样貌,她恢复了她原本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霁淮慌张地扔掉手中的法剑,跪坐在地上,抱起被他凌辱至死的离钰。
“阿钰……阿钰……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啊……”
“滚开!”
郗容上前一把推开呆滞的霁淮。
霁淮被推到在地,口中还一直不停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郗容搂住浑身鲜血的离钰,头抵住她的额头:“阿钰,你撑住,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他的声音颤抖,源源不断地朝离钰的体内输入魔力,可她摇摇头。
她用最后的力气覆上郗容的脸庞,柔声叮嘱着:“郗容,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做傻事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郗容抓着她的手泫然而泣,滚烫的泪水打在离钰渐渐冰凉的肌肤上。
此时,动荡的荒原停止了摇晃,只见大地的中间裂开一道深深的地缝,将这片荒原一分为二,悬崖之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离钰双唇开合道:“郗容,霁淮,我早就用神魂为契,倘若今后你二人再开战,我将神魂俱灭,三界再也无我。”
霁淮摇着头,扑向离钰,郗容一掌将他震飞不允许他再靠近半分,可他根本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无数的懊悔冲上心头,眼眶中的泪水不断落下。
“对不起……”
离钰的手无力地垂下,她阖上了双眼。这是个死局,若以她一人换得这样的结局,死而无憾。
-完-
第56章 等待
◎年年都无你,我依盼年年。◎
几个时辰前, 离钰和郗容来到了那个他仿制的与在琼山时一模一样的小院里。
梅花依旧盛开,他们在人间界看过了初雪,现如今再赏一次梅花也不显得不合时宜。
离钰笑着从梅花树上折下一枝梅花枝, 递到了郗容的手中。
郗容愣了愣,她曾经亲手把以前留下的那支梅花化为了齑粉, 放逐于风中。
离钰瞧他这般模样, 问道:“怎么了?”
郗容虽觉得她今日不同往常,但他异常珍惜她的片刻温存,他摇摇头道:“没怎么。”
“你曾经说过, 那是我给你的礼物,可我却亲手毁了它, 现在补上可还来得及?”
追忆起往事,倒是有这样一回事。
郗容莞尔一笑道:“只要是阿钰说的, 永远都不会晚。”
离钰又道:“事到如今,我也都释怀了。若无那些纠葛, 在琼山的短短那么些年,比我千年的岁月更为快乐。有爱我的爹爹和师尊, 有互相打闹的真挚好友,还有你。”
“对不起,我……”
“我说了,我已经释怀了,你不用再跟我说这些愧疚的话了。你的那些无奈我也早就知晓。”
离钰又调侃道:“无妄之渊的幻境真是个好地方,我要是进去了,我可就不出来了。”
嘴上越是轻松,心中越是难过。
“你知道吗?我也和你一样, 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 甚至也被逼迫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北海的事你也都看到了, 一步错步步错。”
“以后做事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你是魔尊,你的身后有你的子民,你的肩膀上亦有你的责任。”
“可你在我心中比什么都重要。”郗容坚定道。
“你的心意我知道,若我们是普通人,大可孑然一身,逍遥一世。据我这些日子所知,魔界还有许多不染世事的子民,他们不是十恶不赦,亦有活在尘世中的权利。”
“郗容,答应我,你会用保护我的力量,也去保护他们。”
“好,我答应你。”郗容点点头,他又何尝不懂离钰说得这番话。只是他把对郗恒、郗焱那些人的恨意带到了整个魔界身上。
“等你做个好魔尊,我相信定会有三界太平的那一天。”
郗容将手中的梅花枝放在桌案上,向前几步握起离钰的双手,温声道:“你会看到的。”
离钰半垂着头,口中轻声道:“是啊,我会看到的。”
片刻后,离钰抬起头,双眼中重新焕发着光芒,说道:“对了,你还记得那些在琼山时,我教给你的招式吗?”
“记得。”
“还能,给我看一次吗?”
“当然能。”
郗容重新拿起那支梅花,以梅为剑,挥洒自如。
离钰努力把这样美好的画面刻入脑海,花影之下,翩跹身姿,他的眉眼柔和,唇角含笑,每使出一招都会深情地望向她。
一切的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最初。
突然间,郗容的脚底发软,再也没法稳住身形,当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是怎么一回事,就倒了下去。
离钰连忙上前搂住了他。
原来,她早就收到了凤筠的传音,也是从那时起心中就下定了决心,在此前郗容的茶水里下了迷药,如今他的身体尚未痊愈,虚弱至极,再加上用武加速体内血液的流动,药效很快便能发作。
虽然此药对郗容限制不了多久,但这点时间也够用了。
离钰把郗容安置在小院里的躺椅上,拂平他凌乱的发丝。
“再见了郗容。等我。”
离钰决绝地转过身,向殿外走去,走出时,她已化作了郗容的模样。
凌苍向她行礼:“尊主,一切都整装待发了。”
“好,凌苍传令下去,大军随我迎战。”
离钰最后留恋地看向殿中,一眼之后,她学起了郗容的神色,走向了战场。
躺在院中躺椅上的郗容好像做了一个长久的梦。
梦里,有他,还有她。
不是过去,像是未来。
他们在一片平原上奔跑着,是那样的无忧无虑。
“你再跑快点!”她的声音如风铃般悦耳。
他听了这话,就卖力地奔跑着,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得累了,跑不动了。
“够了够了!可以松手了!”
“纸鸢飞上去了!”
他抬头看着飞起的纸鸢,朝身后的人笑道。
嬉戏过后,他连忙原路跑回向她邀功:“要奖励!”
“什么奖励?”
他弯下腰,轻声道:“你说呢?”
她笑了笑,踮起脚尖亲吻他的额头,那个触感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他觉得这不是一个梦境。
如今想来,他沉睡中的那个额头上温热的触感是她最后留给他的告别。
还说他傻,明明她才是最傻的那个人,总想着怜悯这世间所有无辜的人。
怀中离钰的身形渐渐消散,点点白光没入郗容和霁淮的手心。
郗容低头凝视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痛,痛到无法呼吸。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再一次死在了自己的怀中,却无能为力。
“不要!!!!!!!!!!”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响彻整个断崖,郗容周身爆发着滔天魔气,他举起手想杀了跌坐在一旁的霁淮。
可离钰的话还仍在耳畔,他不能这么做,神魂俱灭,她可真狠心。
满身的戾气只能压制下来,他握紧了双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为了阿钰,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霁淮从地上爬起,他如今也全然没了此前攻打魔族的气势。他颓废地站在那里,望着离钰消失的那片土地,他眼神之中是浓重的悲伤绝望和悔恨莫及,地上的鲜血时刻提醒着他,是他亲手杀了最爱的那个人,心中仅剩的那点执念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霁淮号令收兵,这场大战两败俱伤。哪有什么胜券在握,他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那个今日裂出的深渊是他这辈子永远再无法跨越的鸿沟。
天族众人离开了狼藉的战场,凌苍见状也带着剩下的魔族将士离开了。
天地间,只剩下郗容一个人,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孤寂。
他眺望着远方的天际,阴霾散去,这是她想要的和平。
“阿钰,你对我说你会看到的,意思是不是你还会回来?”
“那我会等你,不管多少多少年,我都会一直等你。”
郗容也像他所说的那样一直等了下去。
每一年的每一天,他都会来这断崖处坐上一会儿,可离钰的身影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有好几次,他都恍惚看到了她,但回过神时,才发觉都是幻想。
凌苍不忍他一直这样,便罢工再也不处理魔族的任何事务,全交给郗容自己来办。
郗容想起离钰在小院中对他说的那番话,随着年岁一点点流逝,他也慢慢地振作起来。因为他始终对离钰某天一定会回来坚信不疑。
他学着当一个好魔尊,空闲时间会陪着族内的小孩儿一起玩耍。起初,小孩儿都非常害怕他,毕竟谁会相信一个杀伐果断的魔尊会与他们一起打闹。
但郗容就这么做了,他给小孩子们每个人都扎了个纸鸢,当然,也不忘给自己扎了一个。还是大雁的图案,那是他在无妄之渊许下的诺言。
他把扎好的纸鸢挂在离床榻不远处的墙上,这样,他每天一睁眼就会看到。
几百年过去了,他带大了一个个小孩儿。
可离钰还是没有回来。
郗容心神不宁,他突然害怕起来。
害怕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又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有一次,他放在床头上的梅花枝不见了,以为是离钰回来了,发疯似的找遍了整个魔界,可根本寻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最后才发现,是收拾屋子的侍女把那个放梅花枝的花瓶挪动到了原来的桌案上。
郗容失落,大发雷霆,从此不许任何人进出他的房间。
又过了几百年,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崩溃。
他开始嗜酒,依赖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
凌苍一次次劝阻,一次次被他轰出殿外。
他没办法保持那种清醒的时候,一旦清醒,就觉得她再也回不来了。
好歹,好歹梦里还能看见她的身影。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会不会离钰回来了,只是没来魔族而已。
于是,他又重新振作起来,寻走了四海八荒。甚至,在人间界坐在曾经喝过的粥摊,一坐就是一整天。
但,短暂的清醒之后是更大的打击。
离钰从未回来过。
郗容再也振作不起来了,回到魔界之后,把自己关在小院里,一坛一坛喝着酒。
“你不能回来看我一次吗?就一次也好……”
从白天喝到黑夜,直到院内堆满了空荡的酒壶。
“啪——”
他晃着身站起来,踩碎一个个酒壶。
这样的荒唐之举要是被离钰看到了,定要笑话他。可她却迟迟不来。
郗容喝得烂醉如泥,踉跄着往魔族禁地走去,他倒要质问质问这个圣池为何还不实现他的愿望。
月华如练,晚风徐徐。
幽暗的小径上一直有萤火点点为他引路。
走了好久,他终于摸进了禁地。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郗容坐到了圣池的边缘,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
“你说,你这圣池,怎么她许愿解开赤灵契就管用,我说要和她相守一生,至今都还没实现。我可才是你的主人!”
一阵埋怨后,他继续昂头饮着烈酒。
就在这时,又一阵风吹过,圣池中央的水波轻轻掀起了几道涟漪。
“怎么,说你几句,你还不服气了?快一千年了,我真的好想她。”
“你知道那种心中的希望慢慢被吞噬的感觉吗?就像慢慢的,我的世界里再无白天,唯有无尽的黑暗。”
“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你许愿了,若是你不替我实现,改明儿我就给你砸个稀巴烂。”
郗容说完饮下最后一口酒,撩拨着圣池中的水花。
“阿钰,年年都无你……”
他顿了顿,“我依盼年年。”
郗容的话音刚落,徐来的晚风停了,流淌的池水也停了,仿佛时光静止在了这个瞬间。
他感受到一个熟悉温暖的魂灵从背后拥抱住了他。
自此以后,他的血液重新有了温度。
郗容伸出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像是牵起了那个等待千年魂牵梦绕的人。
“阿钰,你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