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不卑不亢,“在下青云山灵韵师尊大弟子云生,最擅长捉妖。”
那国主每日接见各路灵术道士,只当云生不过寻常一些会些道法灵术的灵师,没想到竟然是从千里外赶来的青云山的弟子!
青云山一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但凡有妖邪出没,必定派遣弟子前去查探一二,顺便就把事给解决了。
半个月前,他向青云山写过一封亲笔书信,盼望着青云山能派人前来收妖除魔,却一直没收到回信。
本以为青云山不愿插手此事,他也就不得不广发英雄帖,号召天下英雄前来捉妖。
云生的出现,给了他一丝希望,只要青云山肯出手,这事就有回旋的余地,一时心中感慨,“竟是从青云山千里而来,来人,赐座——”连带着白钰、东霖两人也一并赐了。
众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云生坦然坐下,“国主遇到的这妖,着实诡异,恐怕需要多费些心思。”
国主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有劳高人为我指点一二。”
云生摇摇头,“我迟来一步,理应多等片刻。”
白钰也不再推迟,“国主近来为何事烦扰?”
国主回道,“大约是一个月前,我开始每日做噩梦。每一次都是国破家亡,血染城池。我站在城楼上,向下俯瞰,放眼望去,浮尸遍野。有个声音一直在我的梦里回荡,对我说:‘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你会亡国,你会断头,你会不得好死,遭报应’。”
虽已经听过几回,但静妃娘娘的脸上还是止不住心疼地看着国主,国主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白钰又一一问过,国主近些日子,可曾吃过什么药?噩梦前,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国主一一回答。
“此前并无发生任何异事,这个症状完全就是突如其来,只当是寻常梦魇,所以遵照医师嘱咐,平日里不过也只是吃一些滋补的药。”
“上回我给你那些补药,你现在可还在吃?”静妃娘娘问道。
“爱妃给的药,我日日也在服用。“听到肯定的回答,静妃娘娘满意地笑了。
白钰环顾四周,“如果国主信任,请答应我两件事。”
国主自然同意,只要能有法子治好自己的病,别说两个要求,就是再多要求,只要合理,都可以满足。“说——”
“国主的病,多半是有妖邪作祟,要想治好还需从源头找起。在为国主探查时,不宜过多人在场。其二,不管等会发生了什么事情,国主见到了什么情况,都不能声张出去。”
静妃娘娘一动未动,身边贴身宫女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以往给国主瞧病,我们娘娘都在一旁尽心守着,为何今日不可?”
白钰说道,“国主的病,生得突然,治的法子也特别,望静妃娘娘理解。”
静妃娘娘站起身来向国主行礼,“为了国主尽早痊愈,妾身这就告退。”国主面色略有为难,扶起静妃娘娘,“爱妃,你且在外面稍等片刻。”
静妃娘娘一走,那贴身侍女也不好再继续呆下去,只冷眼看了一眼白钰,便一同出去了。云生也站起身来,“如此,我且在门外稍作等候。”
人一走,房中只剩下白钰、东霖、国主三人。
东霖设下一个结界,防止外面的人偷听到里面的动静,也避免里面的动静传到外面去。
白钰说道:“国主,你的病是心病,若想治好,还需入梦瞧一瞧,你可否愿意?”
国主这才明白,白钰之所以要提出那两个要求,究竟是为何?他遇到织梦师了!
他此前见书中记载,织梦师,可入人梦,窥人心,亦可去人心魔。但在众多修灵师中,能修炼成织梦师的却寥寥无几。其一是机缘不够,其二便是自身天赋受限。再加上真正修炼成织梦师的人极少张扬,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如今想要彻底治好他的这个心魔,恐怕也只能试上一试了。
按照白钰的指引,国主重新在床上躺下,身心慢慢放松下来。白钰从手中变出一把琴来,寻了一个地方,放下琴便开始抚琴。
琴声缓慢悠扬,婉转动听,渐渐抚平了人的不安、焦躁。在空灵而又清澈舒缓的琴声中,国主也渐渐入梦。
云生虽说在门外候着,可其实也一直留着着屋子里的动静。
他的耳力极好,能听清很远之处的声音。但自从白钰进去以后不久,他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看来是设下结界了,云生分出灵识,悄悄潜入门内,正好看到白钰抚琴,东霖点香的这一幕。
东霖将香点好,一切准备就绪,“岛主,以一炷香为限。一炷香后,你若还未醒,我会强行唤醒。”
白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琴,闭上了双眼。
云生见多识广,一下就看出了其中的乾坤,如此实在有趣地紧,如何能缺他一个。白钰闭上眼后,他也紧随其后,一同潜进国主的灵识中去。
等白钰再一次睁开双眼时,他已经置身于凌云国城内。
和初来时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的烟火气不同,眼前的凌云国一派萧索冷清,路上只有极少的人在走动,大多一副恹恹的样子。十分诡异的是,很多人都蒙着一层面纱。
看到白钰,很多人纷纷对他侧目,眼神浑浊而濒临绝望,一股死气围绕周身,令人冷颤。
正巧一阵风吹来,吹落其中一个妇人的面纱,露出了面纱下几乎被吸干的半张脸!
下半张脸的干瘪和上半张脸的饱满,行成了强烈的对比,饶是白钰见过大风大浪之人,看着也着实觉得惊悚不已。
凌云国究竟发生了何事?难道这和国主遇到的妖邪有关?
仔细观察四周,除了他外,几乎人人带着面纱,着实诡异。
他走到路边一个卖面的小摊上,问老板:“这位小兄弟,和你打听一个事,最近可有何事发生?”
那老板往四周瞟了一眼,刻意又压低了声音,“客官不是永安国人吧,如果不是,便速速离开这里吧,别的我也不便多说。”
白钰正想问,这是为何。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闲杂人等,速速退让——”
第9章
只见从不远处,行来一队人马,两排士兵护卫,中间一顶华丽富贵的宝蓝色轿子,由四个壮汉抬着,大步向前走来。身后跟着一队人,每个人手上捧着各种瓜果、猪羊牛肉,浩浩荡荡十分壮观。
周遭百姓一见这阵势,纷纷低下头退避到一侧。由此看来,坐在轿子里的人,必定有着极高的权位或身份,非富即贵。
白钰侧过身,好让出道,又听到有人悄声呼喊,“公主——”喊完后忙噤声,生怕被人听到惹了事。
白钰一时好奇,抬头向轿子望去,轿帘被风吹起一角,正好看见轿子中坐着的女子长相——
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轿子中坐着的女子,着一袭华丽衣袍,肤如凝脂、气质绝尘,不是清玥,还能是谁?反应过来后,白钰惊疑不定地喊道“清玥——”
“清玥”听到动静,从轿中微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尽是他看不透的冷漠、疏离,如同陌路人。
轿子没有停,一路向前,白钰没来得及多想,径直跟了上去。
到了城门口,轿子才终于停下。
此时的城门口之上,似乎在举行着莫种神秘的祷告仪式,几个祭师打扮的人,正在城门之上围着圈走动,嘴中念念有词。
其中一个祭师,站在城门口之上,“永安十六年,妖邪当道,名不聊生。百姓饱受天灾困苦……”
在这个祭师身后,既有人跳舞祷告,也有人吹弹奏乐,一时间,热闹非凡。
“清玥”从马车中缓缓走了出来,金缕钗环,衬得她肤白如雪,珠光玉石,随着她走路在腰间摇晃。众人的目光全聚在她的身上,就连大声呼吸都是一种罪过和亵渎。
一步一步,她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上城门口。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重、端庄。
白钰仔细斟酌,永安十六年,那不就是两百年前。他还记得,自己两百年前还曾路过此地。
曾经的永安国,如今的凌云国。
祭师见公主人已到,暗中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公主扶上城楼,牵引着坐去最高处。
等做完这一切,身后的祭师继续说道,“现今,永安国公主叶倾城,体恤民间疾苦,不忍百姓受苦,愿以精魄献给神灵,以求得永安国百年顺遂……”
城门口下,聚集的百姓愈来愈多,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块面纱,眼神呆滞。
白钰望着叶倾城,心下已知她不是清玥,却依旧心神激荡,眼中闪过一帧帧画面——记忆和梦境层层重叠,一时让人分不清现实。
而就在不远处的人群外,云生细细打量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虽隔着人山,但他还是瞧清楚了公主叶倾城的容貌,初见时一时诧异,按理说,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摇了摇自己袖中的捉妖袋,“你可曾有个双胞胎姐姐?”
清玥闷闷回道,“你放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云生失声哑笑,又将捉妖袋又放了回去,间歇性失聪。
不知为何,自公主叶倾城现身以后,城楼下的百姓就越来越多了。不断有百姓,从四面八方走来,且人人皆带着面纱。有的人,一边走还一边哭,“公主,你好人有好报,来世去投一个好人家——”
旁白的人宽慰她说道:“公主临死前,为永安过百姓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
随着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过片刻,这一片就几乎没有让人可以落脚的地方。
云生决定逆着人群,几经周折,路上被不断涌进来的人冲撞了好几回,捉妖袋也在这时掉落下来,他也丝毫不曾察觉。
出来以后,他寻了一处临街的酒楼。三楼的位置视野开阔,将城楼上的祭礼看得一清二楚。不仅如此,他还看见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白钰。
原来他也在这里了。
云生一边看着城楼上枯燥的祭礼,一边又忍不住听旁边人的壁角。此时站在他身侧的是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年纪小的女孩怯生生看着这一切,“哥哥,娘亲说只要公主死了,我们的病就好了,是吗?”
看着模样稍大一点的男孩点点头,“永安国最厉害的祭师都说了,只要公主愿意将自己的魂魄献给神灵,我们的病就会好了。”
小孩子的话最是天真无邪,然而他们说出来的话,却如此冷漠。
云生心中诧异,他转过头看向两个孩子,却透过薄薄的面纱,看到他们已经凹陷的脸,不由心中一颤。
城门之上,叶倾城公主按照指引,走进祭师画好的阵法中。
祭师口中念念有词,这一次,云生总算听清楚了:天灾降世,人心惶惶。
神灵在上,祈求安康。
风雨欲来,城池有危。
以此圣女,祭献上苍。
以子之身,承恩福泽。
以子之魂,奉养灵识。
……
这是要献祭!
叶倾城从阵法中走出来,站在城门之上,面对着黑压压人群,大声说道;”我,叶倾城,愿以己之身,献祭神灵,以求国泰平安——“说完接过祭师手中的刀,对着左手腕毫不犹豫一刀划了下去。
只见殷红的鲜血,从她手腕中流出,祭师拿过一个装了半碗清水的碗小心翼翼接过。
等碗中血色浓郁后,公主停下,祭师将碗高高举了起来。
城下百姓见这一幕,连连呼喊,“公主——公主——公主——”
叶倾城站在城楼上往下俯视,只见楼下黑压压一片人群,她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献神礼总算结束,叶倾城从城楼上缓慢走了下来,被人扶入轿中。
正当她正打算入轿,却感受到人群中,一道灼灼的目光,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身上。
抬头望去,正是刚才在街市上遇到的那个白衣少年,他分明看向的是她,却不知为何,却又像通过她,看到另一个人。
叶倾城垂眸,弯身坐进轿子里。
轿帘关上,这一队人马在众人的目光中,吹乐打鼓,声势浩荡地朝城门外走去,不一会的功夫,就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只见这时,从半空中略过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还没来得及看清,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短暂的热闹过后,众人纷纷四散开去,不敢过多停留。
街上也慢慢恢复了冷清,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子,在地上捡到了一个花纹复杂又精妙绝伦的锦囊。
一时好奇,忍不住拆开了,想瞧一瞧里面装了什么。
锦囊之中,空空如也。
却见一道光从囊中飞出,眨眼间,一个着紫色衣袍的女子出现在他身边。少女灵动娇俏,伸展了肢腰,脸上还戴着一副狐狸面具。
那小孩吓得呆楞了片刻,旋即连锦囊也不要了,哭哭啼啼地跑开了。
清玥无奈,小声嘀咕,“我哪有这么吓人——”然后俯身捡起被小孩丢落下来的锦囊,那锦囊不是别的,正是云生用来困住她的捉妖袋。
想不到机缘巧合之下,自己被一个孩童无意打开捉妖袋,而阴差阳错逃出生天。
果真是老天爷保佑!
这个捉妖袋,既被她捡着了,那便是她的了,云生休想再从她手里拿回去!不仅别想拿回去,还需想办法整治他一番,让他知道他清玥奶奶也是不好惹的。
得到了自由的清玥,一时心情大好,一边思考着折腾云生的三百万种法子,一边哼着欢快的小曲,就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可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下来了,慢慢她就察觉到异样了。
妖的直觉告诉她,这里不对劲!
犹记得,刚进城那会,城中的热闹和喧嚣的人间烟火气,瞬间扑面而来。和那时相比,现在的大街小巷,可以说是死气沉沉。
又想起自己适才自己在捉妖袋中听到的,“永安十六年……”
这里是……永安国?她仔细回忆起来——
在她入凌云国城门后,分明记得是凌云二百零一年,怎么突然就改朝换代了?如果没有改朝换代,那她现在在哪里?
联想之前所见种种,只剩下唯一的解释——她如今,在白钰织成的梦里。
这也就能说通,为什么白钰出现在凌云国国主的宫里。
此前她一直好奇,白钰织梦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几次三番想要缠着,入梦瞧一瞧,却没想到回回都被白钰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