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将这个天地翻过来。”梅问情语调淡淡地道,“我要将时间,拨回他降生的那一刻。”
慧则言哑口无言,喉咙里似堵着一团棉花,她转过头,望了望天宫之外,似乎已洞穿万里,望见世间的有情众生,她收回视线,紧紧闭眸,直觉般地感到:这是大灾难、大罪过,这是人为扭转乾坤,偏移天道,这是将万物新生与寂灭的至理踩在脚下,这是疯子才会说出的蠢话,几乎不可能实现。
但这是梅问情,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梅问情。
她低下身,伏在水晶棺材的一侧,道袍拖曳在地面上。梅问情伸出手,指腹轻轻地滑过棺中人的脸颊,她低下头,发丝间最苍白的一缕滑落下来,落在他鲜红的衣襟上。
她说:“我要我们重新来过。”
第55章 .诡计守株待兔。
我要我们重新来过。
别说是慧则言菩萨,就连贺离恨也怔愣当场,他低下身,注视着梅问情微松的发鬓,低垂的眼帘,看着她掺杂在乌发之中的一缕雪色。
让这样一个人生出白发,她究竟为自己考虑了多少呢?
他伸出手,指尖慢慢地靠近,想要触碰一下她,但此时真正的自己已经躺在了这具水晶棺材里,即便往事浮生一幕幕袭来,他也不可触摸、无能为力。
贺离恨蜷缩了一下手指,听到慧则言菩萨惊诧的声音。
“这样做……实在是……”慧则言欲言又止,只能摇头,“这和轮回转世不一样,您这么做,颠倒乾坤,整个天地的规则都会不断削弱,主君虽然可以不断重来,可本方大千世界,却无法再承载您的本体了啊。”
梅问情轻描淡写地道:“用几个封印就行了,这世上本来也没有需要我全力以赴的人物。”
慧则言急速地拨动着佛珠,身上一半雪白、一半朱红的袈裟覆盖佛体,她是半步金仙,所以在本方天地之间不受时空回调的影响,除此之外,其他的亿万生灵、天地众生,都会跟随这种轮转回到曾经的某一个时间点,万事万物演变的规律,将生出另一种可能。
因为既定的未来变成了未发生之事,这可能性实际上有千万种之多。
菩萨道:“请道祖三思。就算您真的如此,主君这道劫数是天命所定,只要跟您相遇,就不免会撞入情劫内,走进这样的末路穷途。而您长生久视永无灾劫,根本不必要……”
她话语未尽,梅问情指尖轻抚着贺离恨衣襟上的玉扣,低低道:“你觉得是我没看透红尘,入了执念迷局吗?”
慧则言道:“贫尼不敢。”
她既修行至此,任何执念都不该缠身。
梅问情笑了笑,道:“这不是深陷执念,我比谁都要明白利害得失,可人之性情只为了利害而生,难道就有意思么?道法讲究天理自然,不加干涉,我如此以神通干涉扭转,看似破坏法道,可我的心随意动,身随心动,也是天理衍生之一。”
慧则言叹道:“道祖……”
这话说得没错,梅问情想要做什么事情,其实只是她此时想这么做而已,由心而动,不考虑什么利益得失、什么后果。
甚至慧则言觉得,她也不觉得一定要替贺主君摆脱天命,此刻她想要颠倒乾坤,不过是因为:梅问情,想要再见到他。
三世太短,仅此而已。
菩萨既然不语,那便更没有可以劝说她的了。梅问情伸出手,掌中旋转着一黑一白两个小球,这两个黑白小球互相盘旋着合抱在一起,在这个过程当中,周围的景象逐渐模糊,一股很难以形容的,仿佛天地鸿蒙初分的气息渐渐涌现,在她的手心里,这两个黑白小球已经合为一体,演变为日与月,天与地,阴与阳,一个小世界般的球体悬浮在她掌中。
除了梅问情与慧则言之外,四周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水晶棺材陷入一股鸿蒙模糊之态,消失于眼前,而更多、更多的生命、草木,各界,欢声笑语与恩怨是非,尽皆消失远去。
与此同时,梅问情手指与空气的接触面,产生了轻微的撕裂感,带着淡淡的扭曲和光线消弭。
在她掌中小世界演变过程中,梅问情分了点心,抬手掐了个决,在面前的虚空中抬手勾画,复杂精致的禁制篆文自上而下,不断漂浮移动,随着她勾画书写,渐渐铺满了面前的一整面虚空,而后随着指尖收束,合为一条烁烁金纹。
金纹从她指尖融入,将她的一部分能力禁锢起来,不再影响这个天地规则已经薄弱几分的大千世界,这道封印沿着她手指而去,最后停留在了脊背之间,隐入脊柱。
而梅问情身上的这道法衣道袍,也从衣摆下方浮现出一串若隐若现的金纹禁制。
阴阳小世界达到了她想要的程度,四周朦胧迷幻的变化也逐渐消失,一切归于和平、宁静,唯有天际之间掠过一道惨白光线,又坠入下来化成血红色,沉进梅问情的指间。
“杀机。”慧则言道,“这是人家在反抗你呢。”
这个“人家”是指代一种规则、根源、或者说是可能性,是一种非常玄之又玄不可描述的东西,如果非要形容,可以形容为“天”。
“天之杀机。”梅问情将这团红色丝线在指尖转了转,不太在意地绕在指甲上,“只敢落下一丝杀机警告我别乱来,却没能耐给我个劫数解闷儿,恐怕它也知道,拼尽全力用整个世界的杀机对付我,寂灭得只会是它,不会是我。”
慧则言敛眉不语,心里却想,若不是这是你所立之地,你现在这话可真像个冷酷无情的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