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我会把事情告诉你的。”
确认父亲大人无恙后,两人相继远离混乱的中心,回到共有的卧室谈话。藤原樱由此从姐姐那里得知了当时的真实情况。
“竟然发生了种事!”
难怪姐姐那段时间精神状态那么差。亲眼目睹妈妈背刺父亲大人的场景,刺激性确实很大。何况姐姐在把一切归正后,还瞒下肇事者是妈妈的事实,把一切推给不知名的“暗杀者”。瞧见一把年纪还要为儿子担忧的祖父大人,心里肯定非常过意不去。
藤原樱梳理了一下得到的情报,“也就是说,姐姐做到的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死者复生。因为父母死过一次后,就再也诞生不出生命力,你无意识的用自己的力量顶上了缺口?”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姐姐悠悠叹了口气,“因为力量全用在供能上了,没多余的余力去做其他事,就搞得好像我的能力消失了。”
藤原松月说的都是实情。
她唯一隐瞒下来的是:父母的灵魂早已消散,现在活着的是顶着父母驱壳的「自动人偶」。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虽然不晓得这种统称为「异能」的力量是怎么个作用原理,但无限制的供能,已经开始影响这具身体。藤原松月近日总是感觉很疲惫、很虚弱。
她能感受到生理机能的衰退。
可是不行啊!为了樱,她还需要坚持得久一点。
除了上学时间,藤原樱基本每时每刻都跟姐姐混在一起,怎么会瞧不出姐姐的异样。可她怎么也说不出“切断供能”这样的话。
——那是两人的双亲啊!!
藤原樱知道自己很自私。这么做,跟眼睁睁看着姐姐去死有什么分别。可姐姐纵容了她的想法,无视天天破败下去的身体,苦苦支撑着。
藤原樱做不到对姐姐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首次对未来有了明确的方向,“祖父大人,我想要学医。”
藤原姐妹十二岁。
“……是因为成长起来的身体,能收纳更多能量的缘故吗?”藤原松月发现她的异能在随着年龄慢慢增长。
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可她已经能做到下地行走,不用再时刻蜷缩在床上,承受力量一再被榨干的疼痛。
“情况好转,祖父大人也能安心一点吧。”
藤原松月是真觉得对不住他老人家。
一年前,她实在支撑不住,倒在了家里。祖父大人急急聘请来医生为她诊断,医生直言是由不明原因引起的全身性|器官衰竭,把老人家吓了个够呛。
因为被诊断出活不久了,自那以后,她的课程就被祖父大人删减了很多。完全被当成个玻璃娃娃娇养长大。
“对了,樱今天会从学校回来。”
藤原松月不想要妹妹担心。她换上一身亮色的和服,唤来女仆帮忙上妆。
流程走多了,这个女仆很清楚她的需求是什么。熟练地帮她画了个能让气色显得更好的妆。
藤原松月目露期待,“樱差不多该拜见完父母,过来了。”
自从妹妹被祖父大人送去拜师学艺,两姐妹的相处时光就变少了。这让藤原松月感到思念。
“怎么会这样……”藤原樱脑袋有些混乱。
前不久,她在师傅的指导下,掌握了自己异能力的初步用法。如今已经可以用异能当检测器高效看诊了。她这次还特意带了些媒介物回来,想要帮家里人做体检。
谁知道竟被她发现了如此骇人的情况。
活生生的父母根本没有脑电波。
只要人还在思考,就不可能检测不到脑电波!
除非……
除非眼前的是……
藤原樱拒绝继续想下去。
她转身就往姐姐的房间跑,“我得去问清楚。”
藤原松月一直在小心呵护着妹妹的「美梦」。但这个梦还是碎了——碎在了一场意外。她没料到樱也有异能力。
获得真相的最后几块拼图后,樱发飙了:“你竟然这样亵玩父母的遗体!!!”
藤原松月惧怕的这一幕终究是来了。
樱的眸子中燃着熊熊烈火。她几乎要被这种目光烫伤。
藤原樱知道作为受益者的自己,没有资格苛责姐姐。
没有姐姐的付出牺牲,她怎么能在父爱母爱的包裹下,健康成长。没有姐姐的付出牺牲,藤原家的权利怎么能如此平稳的过渡回祖父手里。没有姐姐的付出牺牲,只怕那些虎视眈眈的旁支早就上门来毛遂自荐。想要挤掉她们两个小丫头,成为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继承人。
正因为父亲大人还“活着”,她现在才能活得这么自由、这么滋润。
可要她怎么接受,父母的遗体成为了活生生的工具?!明明已经身亡,却至今都不能入土为安。——亵渎亡者的身体,哪怕事出有因,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而且说到底,“如果不是你,父亲大人根本不会——”
脱口而出的话语往往是最真实、也最伤人的。哪怕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樱及时噤声了,那又改变得了什么呢?
她面前的是藤原松月。一个已经恢复倾听他人心声能力的异能力者。
她那一瞬间最真实的想法,毫无保留的被“听”到了。
藤原樱永远都忘不掉那种眼神。
那种星光彻底在眼里破碎,连余晖都不再有的眼神。
藤原松月目送着妹妹远去的身影。
她清楚这个人不会再“回来”了。这是最后的告别。
心里闷闷地,无比难受。可为什么这次她哭不出来了呢?
仔细回想,被父亲大人打翻在地的时候,她没哭。被妈妈嫉恨疏远的时候,她没哭。樱真的离她而去的时候,她也没哭。
对了——
是因为她清楚:终将会失去。
泪早就在预见这一刻的时候,掉光了。
藤原樱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件很大的错事。
她把那个内心柔软、还会对她祈求呼救的姐姐——杀死了。
津岛修治跪在灵台下。
一个小小的感冒,夺走了外祖父的命。
临终前,这个老人家强行把他送上了家主之位。全然不顾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要怎么稳住内患、成功手揽津岛家的大权。
津岛修治用那双能够看透一切的鸢眼,旁观着众生百态。
父亲大人面上哀戚,实则心里全是贪念。恐怕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仗着这一层血缘关系,跟他这话都没有谈过几次的儿子打亲情牌。
母亲大人倒是在真心实意的哭。外祖父走了,以后就没人无条件站在她那边,震着她这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丈夫了。这个仰赖着家长生活的女人,应该是直到这时刻才意识到——她将来的倚靠是自己这个儿子吧。
啧,接下来少不得被母亲大人烦。
长兄垂下的脸庞上,满是扭曲的嫉恨。
真逊啊,这个人真的也接受过继承人的教育吗?连个表情管理都做不好。
他知道自己被外祖父抱去当继承人养的时候,长兄已经记事了。突然从本该继承家业的人,变成只能给幼弟打下手的「辅臣」,心里肯定不平衡。但传递不满,好歹也看一看场合。
他之后会好好倾听长兄的满腹怨言的,所以能先别急着给他甩眼刀吗?
呜哇,这频率。
要是眼刀有杀伤力,他这具身体怕是已经千疮百孔了。
次兄明显跪得不耐烦了。但不时有吊唁的人过来,只能耐着性子,做足了伤心欲绝的样子。他也理解次兄跟外祖父感情不深,没办法真心哭出来啦,但在灵堂偷偷给自己滴眼药水是不是太……
津岛修治环视了一圈家里人,发现根本没一个认真想送外祖父最后一程的。
别看他母亲大人面上哭得厉害,其实真为外祖父哭的成分不多。她只是在单纯的哀伤自己少了个靠山,以后要放下贵女的矜持,在日渐势大的丈夫面前讨巧卖乖了。
丧事办完后,津岛文治就迫不及待的去找弟弟麻烦。
“修治你真是个冷血的家伙。”他面露嘲意,“明明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后辈,却一滴泪都没有为他老人家流呢。”
“流出泪就意味着有伤心吗?”
对方直接下了定论,“不见得吧——”
又来了!又来了!!这家伙又摆出这种平静到像是没有人类情绪的脸。眸子空寂一片,好似什么都无法在其中留下痕迹。
这种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为什么会深得外祖父赞赏啊?!
“别以为你坐上家主之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真没劲。还以为长兄能有什么新意呢。这不就普通的来下了个战书吗?
“是~是~我等着。”津岛修治知道长兄私底下有接受父亲大人的指导。但跟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教育比起来,肯定是有所不足的。
如果被只有这种战力的长兄击败,外祖父一定会在黄泉气得跳脚吧。
哎呀,这么一想还有点期待。
要不要故意输呢?
嗯,还是不要了。虽然这个游戏有点枯燥乏味,但怎么说他也辛辛苦苦刷了那么久的「数据」,就这么给人送菜,感觉好亏啊。
津岛修治越过长兄,往书房走去。
身为一个刚刚上位的新任家主,他可是很忙的。一心给自己找麻烦的长兄给了三分钟,父亲大人待遇怎么也得提一提,就意思意思给个五分钟吧。
真心希望父亲大人能省略掉那些无谓的家常话,赶紧进入正题。这样他就可以愉快地把书房里的公务,推一大半给这个好用的工具人了!
愉悦的跟父亲大人达成了协议,津岛修治继续往书房走。
“修治……”
哎呀,母亲大人果然等在这边嘛。
虽然大略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但姑且还是听一听吧。
不要浪费了他给的机会哦~
母亲大人同样打了亲情牌。但跟瞧见他不为所动后,就明智的改变了作战方针的父亲大人不同,牌技真是糟糕得让人没眼看。
津岛修治困惑的想:他看起来像是那么缺爱的孩子吗?
“真是滑稽的剧目啊。”津岛修治已经过了渴望父爱母爱的年纪。对这种包藏着利用心的亲情,更是一点都不感冒。
既然以前没有来管过他,现在就不要假惺惺的表现出一副“我很爱你”的样子了。无论母亲大人表演得有多卖力,他都不会成为母亲大人的新靠山的。
“早知道就不浪费时间了。”津岛修治嘀咕。
母亲大人怎么就不能学一学长兄的坦诚呢。再不济,学一学父亲大人的见风使舵也行啊。害他都有点被恶心到了。
第1卷 第40章
15.
藤原松月一直拿妹妹当心灵寄托。所作所为都意在守护这个血脉相连的至亲。可樱反感她的守护方式,直接考上能够寄宿的国中,远离了她的生活圈子。独留骤然失去生存目标的她,孤身待在这个寂寞的牢笼里,守着不再能抱有期待的心过活。
藤原松月的异能力会如实反映出她潜意识的想法。当她发现「藤原家主」和「藤原夫人」的身体日渐虚弱,如今已经难以再出来活动,就知道自己产生了动摇。
那场谈话终究对她造成了影响。
最近,藤原松月老是在反思一个问题:我真的要一错再错,继续维持「人偶」的机能吗?是不是让父母的遗体……
啪!
棋盘落子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绪。
“心,乱了。”藤原老家主难掩苍老的声音响起。
因为这些年都在劳心劳力的操持家族事务,他整个人看起来老迈了许多。若非接任儿子家主之位的继承人已经被培养出来了,可以开始帮忙分担些重任,他也无法从公文堆中脱离出来,多出不少陪大孙女的闲暇时间。
“别胡思乱想。”藤原老家主知道大孙女心重,习惯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直接以这句话肯定了对方,“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身为一家之主,很多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这个大家长。
小孙女在给儿子儿媳看完诊后,就急急冲向大孙女房间,最终还不欢而散的事,早早就透过仆人之口,传入了他的耳朵。
从那之后,老家主就没见过小孙女几面。
对方似乎在极力回避这个家。仿佛这里有什么令人畏惧的现实,正在等待着她。
老家主是第一个被藤原樱看诊的家里人,当然知道自己的小孙女拥有怎样的异能。只要把儿子跟儿媳越来越差的身体状态,与小孙女避而不见的举动、以及大孙女近些天郁郁寡欢的样子联系起来,某个概率相当高的结论就出来了。
——儿子儿媳怕是时日不多。
老家主能谅解小孙女的失控。这只是个开端。接下来几年,藤原樱注定要先后送走自己的父母,他这个大限将至的祖父和无法治愈全身性|器官衰竭的姐姐。
年纪轻轻就要失去所有的直系血亲,哪个人的心里能好受?
他这个老头能做的也就是为其安排好后路。确保即使他们都走了,小孙女依旧有足够的资本逍遥自在的活着。
他已经跟会接任家主之位的继承人签订了协议。
因为不知是他先走还是大孙女先走,老家主跟继任者签订的协议概括了两个孙女。对方不得干涉藤原松月和藤原樱的自由与婚事。不得霸占老家主留给两个孙女的财产。不得进驻这个家。两个小辈有难时,必须照拂一二。
这个继承人是老家主亲自挑出来的,人品不差。
人家也知道自己捡了个大漏。若非本家这一代没有男丁,招婿又怕对方镇不住已经起了歪心的分家人,这家主之位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坐。故而很是豪爽的应了下来。
可靠的长辈、傍身的钱财、安身的住宅……
祖父大人什么都为她们姐妹安排好了。纵使这不过是一种移情,藤原松月也不忍让这个抱有拳拳爱子之心的老人白头人送黑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