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继续维持「人偶」的机能,会让樱觉得她死性不改,导致姐妹间的裂痕越来越大,藤原松月也希望祖父能欢笑着度过晚年。而非在走前还要承受一波丧子之痛。
拿定主意后,藤原松月开始调整计划。因为加大对「人偶」的供能,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负荷,她只让「藤原家主」的情况有所好转。
配合着医嘱精心调养了一阵子后,「藤原家主」偶尔会过去老家主那里叙叙父子情。
不过更多时候,陪在老家主身边的人是藤原松月。
她在祖父大人身边尽孝。陪聊、陪喝茶、陪下棋,饭后一起在院子散步。一天中有大半时光都是待在这个老人家身边的。
相处得久了,爷孙情自然越发深厚。可藤原松月不敢再过多的把感情交付出去。
祖父大人已经年迈。再疼爱她,又能陪得了她多久?
藤原松月一再提醒自己:这是一个终将会失去的人。必须要有保留的付出感情,否则失去的时候会很痛苦。
随着年龄的增长,藤原松月对异能的掌控大有长进。
如今,她甚至能做到用异能去感知他人生命力多寡的程度。
十四岁的某一天,祖父大人的生命力忽然稀薄到好似随时都会消失。藤原松月预感老人怕是时日无多,主动打破姐妹间的僵持,联系上了樱。
她用手机给在外念书的樱发了条短信。
这件事成了她们姐妹间的第二道裂痕。樱质问的态度,在字里行间全部显露。
藤原松月没有解释。
解释了也只会被当成辩解吧。
樱都能想到的事情,她怎么会想不到呢。事实上,藤原松月有尝试用异能去填补祖父的生命力。可大限将至的人,身体就像破了个大洞的气球,即使不断往里「充气」也不会起到半点延缓的效果。她能做的只是让「漏气」的过程不那么痛苦。
藤原松月能做到的就是让祖父无病无灾的走过人生最后一程。
老人家是面带微笑走的。
明着是「藤原家主」为其操办丧事,实则很多细节都是藤原松月和妹妹共同敲定的。因为「藤原家主」只是个装有程序的半自动人偶。
祖父大人过世后,樱果然一刻也不能忍。
对方认为「藤原家主」和「藤原夫人」不再是必要的了。趁着许多分家的人前来吊信,完全可以着手安排家主之位的交接。然后把父母的「死」提上日程,让他们的「遗体」得以早日下葬。
那强势过头的态度,好似担心她会另有安排。
藤原松月有点啼笑皆非。樱在想什么呢。不建立在「尊重当事人意愿」上所采取的行动,不过是感动自己的一厢情愿。「梦」碎了就是碎了,哪怕她强塞过去,也只会招来樱的厌烦。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做些注定自讨没趣的事情。
“就按你说的办吧。”
时间的力量是强大的,藤原松月已经能坦然接受妹妹的疏远。因为不再对樱抱有期待,她的心如死水一般无波无澜、完全没有被其猜忌的态度所伤。
新家主上任后,许多分家的人都很眼红对方。为了陷害新家主,甚至把主意打到病恹恹的「藤原家主」身上来了。
在过于诱人的金钱攻势下,个别家仆产生了异心。
因为一次病逝两个不太合理,藤原松月干脆将计就计,让父母“意外”身亡。等真相调查出来,就装作大受打击的样子,坚持要辞退家里所有的仆人。
她看得出来,樱对此十分唾弃。觉得她功利心太重,竟然借此让新家主对她们姐妹产生愧疚心,在多处十分照拂。
【真是个傻妹妹。】
跟祖父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藤原松月自然有接受一些为人处世上的教导。她清楚祖父与对方签订的协议并不保险,有必要加重两姐妹在新家主那边的分量。
这件事出了后,无论是出于情谊还是出于舆论,新家主都得摆出对她们好的样子来。否则可是会被人在背后说嘴的。这会十分影响其他家族对他的评价。
根据遗嘱,这个日式宅院已经自动转入她们两姐妹的名下,成为两人共有的房产。家还是那个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可里头的人已经变成连她都陌生的模样。
藤原樱近些年虽然一直在回避姐姐,但并非对其漠不关心。一直有透过仆人之口,去了解对方的动态。她本打算在这件事了结后,尝试着放下心中的芥蒂,跟姐姐慢慢修复关系。不成想姐姐早已在时光的打磨下,变得面目全非。
那是她们父母的遗体!!!姐姐怎么能拿来当谋利的工具——
藤原樱又一次成为了一个有家不归的游子。
津岛修治没打算毁了这个家族。所以继位以后,一直在为自己的离开做铺垫。
在他的蓄意放纵下,津岛源右卫门顺利插手家族事物,权利与地位皆有了明显的增长。加上对方擅长笼络人心,如今已经是能威胁到他家主之位的危险人物。
那些被老家主留下来辅佐他的人眼见怎么劝,这位新任家主仍旧在一步步放权给津岛源右卫门,不免大失所望。辅佐力度都没有刚开始那么大了。殊不知这正中津岛修治下怀。
就在津岛修治觉得火候差不多,可以正式开溜的时候,产屋敷的家主突然登门拜访。
津岛修治搜刮了一下记忆,“……我记得两家没什么往来。”
离开在即,津岛修治不想多生事端。只好拿出待客之道,好生招待了一番对方。
他打量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产屋敷辉利哉,产屋敷在位时间最长的家主,同时也是日本现在最长寿的老人。
这坐着都微微发颤的身体、纤细得宛若皮包骨的手腕、不复清明的眼睛……
“很痛苦吧。”因为就快要飞出这个囚禁着他的牢笼,津岛修治言辞间直接了很多。他像是一个向长辈寻求答案的后辈,“为什么要强求自己活这么久呢?”
产屋敷辉利哉牙齿早已掉光。哪怕勾起笑容,发皱的面皮也无法有任何俊美的加成。可这些烙印在身体上的痕迹,永远夺不走那颗坚定如一的心,“因为我有不惜延长生命的痛苦,也要亲眼去见证的事情。”
津岛修治判断出对方说的是真话。
垂垂老矣的产屋敷辉利哉问:“津岛君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跟他说个故事?
津岛修治掩下眸中的情绪,点头说:“愿闻其详。”
“姐姐!!”
同一时刻,藤原松月迎来了热情的拥抱。原本以为已经失去的樱,回来了。不仅主动回到了她的身边,还用那种难掩激动的眼神望着她。
藤原松月浑身一颤。
不对——
【樱已经不会再这么对我笑了。】
【樱更不会用这种失而复得的眼神看我。】
陌生的神情、陌生的态度、陌生的笑容,这个顶着樱皮囊的人是谁?!
藤原松月用异能力读取了对方的记忆。
藤原浅香出生于大正时期。
她有一个大自己两岁的姐姐,名唤:深雪。
因为有时常通信,即使远在国外,藤原浅香对姐姐的近况也不陌生。得知父亲大人要给姐姐相看夫婿,藤原浅香立即跟学校请假,坐船返家。
“我回来了。”按照礼数,先行拜见完长辈后,藤原浅香就直奔姐姐居住的那个小院。
“欢迎回来。”说话的女性与藤原浅香年龄相仿,容貌与之有诸多相似之处,一瞧便知有着难以辩驳的血缘关系。她站在廊下。宽大的和服袖摆直直垂落,外衣上印着大片明艳的紫藤花,或深或浅的紫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图像。
藤原深雪姿态端庄、五官昳丽,唇瓣却淡得没什么血色。
显而易见,是一位身体不怎么好的名门小姐。
“你今天睡了多久?”藤原浅香习惯性握住那双柔荑。姐姐的手宛若上等的羊脂玉,光滑但总是透着挥不去的凉意。好不容易被她用体温捂暖了,只要稍稍丢开手,要不了多久又会恢复原样。
“两个小时不到。”
明明周围寂静得只闻风声,藤原深雪却说:“太吵了。”
藤原浅香知道原因。灵视、心灵感应……随便怎么冠名。是一种不必看也不必问,就能通晓他人内心的能力。与生俱来,无法关闭、无法控制。即使故意远离人群,特定距离内的心声仍是会一股脑的蜂拥而至,烦得人不胜其扰。
她的姐姐从出生起就深受其害,从未得到过一刻安宁。
因为无法屏蔽别人的心声,姐姐患上了失眠的毛病。长期失眠让姐姐精神衰弱、生理状况堪忧。她别无他法,只能为姐姐调配辅助入眠的药物。
然而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是药三分毒,藤原浅香清楚姐姐的身体败坏得厉害。却希望失去姐姐的那一天能来得越晚越好。她露出带有安抚性质的微笑。
“这次的药这么快就没效果了嘛……”藤原浅香心想姐姐的抗药性真是越来越强了,“没关系,我刚刚研究出了新药方。一定能让姐姐好眠的。”
藤原深雪面露忧色,“我心里有事,所以睡不着。”
大正年代,鬼出没。
这种以人肉为食的生物,吃得越多,实力就越强大。而且还拥有名为「血鬼术」的奇特能力,和受伤后会高速再生的身体,使得无数得知其存在的权贵忌惮不已。
除去鬼杀队一脉相传的呼吸法,那个年代,具备特殊能力的唯有鬼的「血鬼术」。藤原家的长女天生异常,难免让人心里犯嘀咕。
若非她不惧对鬼有害的紫藤花,站在阳光下,也不会像鬼一样灰飞烟灭,早被藤原家主请来专门灭杀鬼的「鬼杀队」清理门户了。
藤原家主忌讳长女的能力。勒令她待在自己的小院子,不经允许,不得出门。可另一方面,他又对这种能力心生贪念。
为了谋利,他不惜铤而走险。常常宴请人来家里商量事情。然后招来躲在某处的长女,如实转述对方刚刚的想法。
得益于此,他的官位越做越大。
眼见长女身体每况愈下,要不了几年就会香消玉损,藤原家主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上流社会都喜欢找ao联姻。因为越是契合的ao,就越是能够诞下优秀的孩子。若是能为长女找来与之信息素高度契合的alpha,那无疑能大大提高孩子继承母体天赋能力的概率。这样长女死后,他就不愁找不到替代品了。
藤原深雪的读心能力是全天二十四小时被动开启的。得知父亲的想法,她只觉得无尽的惊恐蔓延上心头。急急发了电报给妹妹求助。
在妹妹回来前,她已经参加过不下五场的变相相亲宴。
藤原深雪心知好运不会一次次降临在自己身上,因此心理压力越发大了起来。哪怕服用了妹妹给她研制的特效药,也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若非藤原家主令人为其保养,必要时刻还让人打晕她、让她物理入眠,藤原深雪脸色早就憔悴到不能见人了。
“浅香,我不想要孩子!!”
“如果孩子遗传到我的能力……”藤原深雪几乎能预见到孩子被父亲利用致死的画面,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我不想祸害一个无辜的生命。让他从降生起就注定要早早失去母亲,甚至是被迫踏上跟我一样的道路。”
藤原浅香抱住因为心理压力太大,终于崩溃哭泣的姐姐,“我来想办法。”
父亲大人非常看重姐姐的能力。在姐姐的院子外面布置了大量的人手,她绝无可能带着姐姐逃出这个家。身为藤原家的次女,她有身份优势,可以破坏姐姐的相亲宴。可她又能阻止得了多少次呢。父亲大人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藤原浅香决定弄来一些避孕的药物,让姐姐备在身上以防万一。
不,这还不够保险——被艹开生殖腔的omega怀孕几率太高了。永绝后患的方式是弄来让姐姐永远丧失生育能力的药物。
问题是:永远丧失为人母的资格,姐姐真的不会后悔吗?
要知道,孕育后代是omega的本能。
藤原深雪换上洋装,强忍着心声大量涌进脑海的不适,跟远道而来的少爷小姐们交谈。
近些天,她在父亲大人的安排下,连轴转的参与了各种上流社会的聚会。但至今仍没遇上信息素高度契合的alpha。她一边为此松了口气,一边又清楚的知道父亲大人还未死心。
藤原深雪抿了口酒水,“还不能放松戒备。”
这一次的聚会,门栏稍稍放低了一些。一些家室没那么显赫的年轻人,都收到了邀请函。保不准其中就有一个是……
好的不灵,坏的灵。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信息素的牵引。
那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相隔得很远,甚至连面都没有碰上,被收敛得极好的信息素却咻的一下躁动起来,迫不及待的冲出腺体,跟另一端的信息素紧紧纠缠在一起。告诉她:这就是命定的唯一。
藤原深雪瞧见喜形于色的父亲吩咐随从:“快去把人请过来。”
目前还没有研发出能压制结合热的药物。藤原深雪感受了一番自己的生理状态,不免朝急急赶来她身边的妹妹露出苦笑,“看来今天是逃不过去了。”
姐姐的表情是说不出的悲凉。
为了不让附近的人听到内容,藤原浅香是以耳语的方式,说出这番宽慰之词的:“没事的。姐姐提前十几天吃下的长效避孕药能控制排卵。加上藏在吊坠里头的事后避孕药,一定……”
藤原浅香深知这句话的苍白无力。信息素契合到能直接当场爆发结合热的ao,完全可以用“天作之合”来形容。难说omega的排卵状态会不会受其影响。
要是运气不好,完全有可能一次就成功受孕。
藤原浅香紧紧环住姐姐,不愿放对方去迎接命运的审判。可父亲大人很是强硬的掰开了她的手,将见到人后,反应愈加激烈的姐姐推到命定alpha的怀里。
藤原浅香首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弱小是原罪。
如果她有强大的武力……
藤原深雪面露讶异。触碰到alpha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噪音”皆离她远去。她不再能听见别人的心声,世界是那么清净。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跟她一样——是一个异类。
这就是他们信息素契合度如此高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