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看着冷淡,但实际上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孩子,他没有追问深见琉衣来这里的原因,只是说:“我的姐姐津美纪,前不久刚刚苏醒,听那个人……五条老师说,她会沉睡,是因为你们捉到的那个诅咒师捣的鬼,在将那人处刑之后,诅咒就失效了。多亏深见老师,才能顺利捉到那家伙,津美纪一直很想当面感谢您。”
深见琉衣好奇地问:“你和你的姐姐,是悟君收养的孩子吧?”
伏黑惠嘴角抽了抽,不是很情愿地点头:“准确来说,是监护人。”
停顿了几秒,他又补充道:“不用对那家伙有过多期待。”
深见琉衣没忍住笑出声:“看来你们对悟君的评价相差不远呢。”
谈话间,伏黑惠放在桌上的手机不停振动,他刚开始还会看一眼,后来像是被骚扰得不耐烦了,干脆设置了静音,将手机倒扣放着。
“是有急事找你吗?”深见琉衣担忧地问,“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好,你要是有事就赶快过去吧。”
“没关系,只是烦人的家伙耐不住,在孔雀开屏罢了。”伏黑惠一脸冷漠,“无视掉就好。”
既然他都这么说,深见琉衣也就不过问了。
她很喜欢这个孩子,再加上伏黑惠基本定下了明年会来高专念书,所以不禁关心了多一点,这时,伏黑惠突然问:“深见老师,明天就是新年了,津美纪一直说家里只有两个人,跨年夜会比较寂寞,要留下来一起过吗?”
他显然很少主动做出邀请,脸上的表情虽然还很正经,但深见琉衣却能瞧出一丝羞恼。
快新年了吗……?深见琉衣怔怔地想,从平安夜那天的百鬼夜行开始,发生了太多事,原来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反正她现在也没有目的地,答应这个孩子完全没问题。正当深见琉衣要点头时,她整个人陡然僵住,脊背处窜过极深的寒意。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靠近,仿佛盯上了猎物的猛兽,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只可怕的怪物凑近时,拂过她颈侧的气息。
滚烫到几乎能灼伤她的皮肤。
她的余光从咖啡店的玻璃窗上,看到了站在道路另一侧上,属于五条悟的倒影。
深见琉衣觉得四肢百骸沉重得过分,四周的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住,她想转动一下脖子,但却发觉自己动不了——后知后觉的,她终于发现周围已经被最强咒术师带来的压迫感给填满了。
五条悟是故意的,他在压制着她,好让她动弹不得。
意识到这一点后,深见琉衣总算找回了力气,在伏黑惠惊讶的目光中,下意识往椅子里缩了缩。
但她不动还好,这么一后退,店外五条悟的视线刹那间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白发男人戴着墨镜,距离有点远,深见琉衣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能感受到某种粘稠的、仿若沼泽一般触感的东西正慢慢地缠绕上的身体,似乎想要像蛇类一样把她勒紧。
对视的瞬间,深见琉衣清楚看到五条悟在发抖,但这不是气愤也不是惧怕,而是克制不住的兴奋,即使隔着一条街,也能感受到的极致愉悦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好像随时都能不顾场合地弯下腰来疯狂大笑。
于是深见琉衣也不能控制地轻轻颤了颤。
因为她看见五条悟一字一句地朝着她比出口型:
——玩得开心吗,琉衣?
下一秒,五条悟自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凭空消失。
几乎同时,深见琉衣紧绷的弦瞬间断掉,她什么也没想,全凭本能支配着,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运转重置术式,将时间倒流了回去。
伏黑惠睁大双眼,亲眼看着五条悟出现在深见琉衣座位后,伸出的手与她的衣角擦肩而过。
第1卷 第76章
“……啊, 又飞走了。”
超规格体型的白色大猫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最喜爱的蝴蝶,那只蝴蝶乖巧地停歇在花枝上,如果他悄悄地、不着痕迹地接近, 那么大概率可以在蝴蝶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 将她抓在手心里, 可是猫科动物特有的傲慢任性却让太久没有得到安抚的大猫焦躁不已,失去了猎食者一贯的优雅冷静,扑过来的脚步太快太急,以至于敏感的猎物立刻警觉了起来。
于是,他的蝴蝶被吓跑了。
五条悟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座椅上方,那个位置本来坐着深见琉衣, 现在已经是空空荡荡。在他瞬移过来的同时, 深见琉衣也发动了重置术式,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墨镜下,无限延展的晴空乌云密布,失而复得的欣喜转眼就因为恋人的遁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极其粘稠的东西,正慢慢从阴云深处生长出来, 却因为主人的压制无法冒头,不甘地在平静的表象下蛰伏,试图伺机而动, 将这层虚假的伪装撕破。
在伏黑惠沉默的注视下, 五条悟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 不客气地坐到了空出来的座位上,顿了顿, 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 像是在不解地询问伏黑惠,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嘛,虽然来之前已经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了,但是亲眼见证了最糟糕的一种,就算是我,也会觉得很挫败的呢……说起来,为什么一看到我就想着要逃跑呢?难道说我的脸真的很吓人吗——不,唯独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的吧?”
伏黑惠默默地喝着咖啡,不是很想理这家伙。深见琉衣跑得实在太快,他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但他不懂,这个时候,五条悟不是应该赶快追出去才对吗,怎么就坐下来开始骚扰自己了呢?
明明之前是五条悟刷屏似的发了一大串消息,拜托他如果看见深见琉衣的踪迹,务必要立刻通风报信,结果这人现在又不着急了。
五条悟却不管伏黑惠愿不愿意听,自顾自地抱怨道:“虽然说看到琉衣酱这么有活力,就表明她这段时间过得很好,就算在外面也没有被欺负,我应该松口气才对,可是,可是啊——果然太活泼也会令人很苦恼。尽管飞走了可以再抓回来,但是这样的事情如果重复太多次的话,哪怕耐心再怎么充足,也有可能会受不了这种折磨吧?”
“这种情况下,突然产生了‘如果没有翅膀就好了’的念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对吧,惠?”明明是问句,但五条悟并没有指望一个回答,扯了扯嘴角,周身气息有一瞬间没控制好,变得极为可怖冰冷,但在伏黑惠察觉不对前,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笑嘻嘻的模样,“啊,这是玩笑话而已,惠不要当真哦——毕竟我的本职可是教师嘛,比起冷冰冰的惩罚,我还是更擅长教导呢。”
伏黑惠:“……唯独你说了觉得不可信。”
五条悟对此表示强烈不满:“哎,为什么!老师我好伤心啊,现在连惠也不相信我了吗,明明小时候那么听话的。”
早熟的少年在心底叹了口气,说真的,他完全不想插手这对情侣的私事,尤其这两人摆明了是在闹别扭,但想到深见琉衣算是津美纪间接的救命恩人,伏黑惠决定还是稍微提醒一下自己这位不靠谱的监护人。
“与其在这里胡搅蛮缠,不如反省一下自身,你吓到深见老师了。”伏黑惠冷淡地指出,“刚刚她在害怕,你不会感觉不到吧?”
这句反问立刻掐断了五条悟的话语,他垂着头,一下子安静得过分。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一会,最强咒术师才动了动,对着桌上吃剩下的甜点狠狠咬了一口,那架势仿佛将点心当成了某个人的血肉似的,伏黑惠离得比较近,甚至隐约都能听见牙齿在咯咯作响。
深见琉衣并不像五条悟那样嗜甜如命,所以也只是吃了几口就没动过了,五条悟十分自然地拿起她用过的叉子,仿佛丝毫没留意到这个举动算是间接接吻了。
“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五条悟戳着碟子里的蛋糕,快速地嘟哝着,宛如呓语一样的低喃模糊不清。
“什么?”伏黑惠没听清。
“惠说我吓到琉衣了,这个指责有点无理哦——我只是太高兴了嘛,毕竟我也有整整两天没见到她了。”五条悟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异样,“而且离开之前,琉衣还给我留了一张字条,说什么要冷静一下,听上去就像是要偷偷分手一样,对吧?所以真正受到惊吓的人是应该我哦!”
这家伙,颠倒黑白的本领也太强了点吧?对面的伏黑惠眉心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
“因为担心恋人安危以及害怕遭遇被甩掉的悲惨命运,为此就算稍微过激了一点点,但琉衣一定也会体谅我的吧?虽然知道分手什么的,肯定是误会,琉衣绝对、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可是我因为这个猜想而担惊受怕的脆弱心灵,可是真真切切地被折磨了两天哦?”五条悟竖起手指摇了摇,有板有眼地计算着,硬生生将一通歪理说得很像那么回事。
伏黑惠嘴角一抽,面无表情道:“没有人关心你的心灵是否健康。”
他在心里磨牙,这个人真是够了!早知道他也应该在形势不对劲时立刻离开,深见琉衣溜得太及时了,五条悟他简直活该!
“好冷淡啊,惠。”白色大猫伸展修长的肢体,放任地将自己拉成长条,蓝瞳微微眯起,“承认不懂也没关系的啦,惠也到了青春期呢,迟早会体会到这种心情的。”
伏黑惠不想再聊下去了,他冷静地转移话题:“既然这么在意深见老师,为什么还不追出去?”
“不用着急。”五条悟拄着下巴,侧头看向窗外热闹的街道,新年将至,街上许多店铺都换上了新的装饰,看起来十分喜庆。
如果可以,伏黑惠只想把这家伙的嘴堵上:“……我没有着急。”
五条悟像是没听见他的辩解一样,忽然抬手比划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惠,你看,其实一般来说,每个人身上都存在咒力,只不过是多与少的区别而已,这座城市所有人溢出的咒力联结起来,就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你知道蜘蛛是怎样捕食猎物的么?只要这张网的某个点被触动,就会立刻反馈到它身上哦,非常神奇吧?放到咒力的追踪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伏黑惠愣了一下,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面前一脸吊儿郎当的男人,然后这才发现,这个人虽然还在笑,但笑意完全不及眼底。
“琉衣是用术式离开的呢,只要留下残秽,六眼找到她,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最强咒术师此刻的语气怜爱而又无奈,瑰蓝眼瞳被墨镜遮挡,看不清他的眼神,“已经提醒过她很多次了,怎么还是这样粗心呢……真的很不让人放心啊,果然单独外出很危险,以后还是需要有像我这样靠谱的成年人陪同,才更好吧?”
晴朗的冬日,温度并不低,咖啡店里也开了暖气,但不知为何,伏黑惠却感觉有一股刺入骨髓的寒意从脚底爬上来,他嘶了声,不动声色地将衣领拉高了一点。
……所以说,这种家伙,究竟为什么能当上教师啊。
……
深见琉衣将时间重置回了三小时之前。
这个时间点,她和江户川乱步还在前往埼玉县的新干线上,所以当重置后,她就出现在了离琦玉还有一段距离的郊外地区。
四周基本都是田野,深见琉衣并不想傻傻地站在原地,于是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走。
其实她大可以继续发动重置术式,将自己重置回还在城市的时候,可出于某种隐秘的期待,她放弃了这种简便的方式,反而慢慢地走着,跟碰运气似的看能不能走到村落里。
因为……如果重置太多的话,五条悟想要找到她,会花费更多力气吧?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暂时还没准备好,不太想那么快面对可能会生气的五条悟。只要不回到城市里,她似乎就能有个理由说服自己,这是不可抗力,不怪她逃避。
说实话,深见琉衣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到五条悟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
太丢人了。
明明乱步先生已经给出了这么多建议,明明……刚刚才认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深见琉衣叹了口气,揉了揉脸,好让自己暖和起来。旷野上没有遮挡,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冷了,要不然找一处可以挡风的地方等着吧?
她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携带任何通讯工具,以至于就算想联系五条悟也没办法。
待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时,深见琉衣终于看到了第一栋建筑——那是一座废弃的教堂,周围荒无人烟,外墙经过多年风吹雨打,许多地方显得破旧不堪,但内部倒还算保存完整,就是灰尘大了点。
走了这么久的路,她的体力又差,此时早就累得不行,于是顾不上挑拣,简单擦干净一条长椅,就坐了下来歇息。
这座教堂虽然遭到废弃,但内部装修却非常漂亮,有着巨大的穹顶,玻璃天窗上绘着色泽鲜艳的图案。深见琉衣坐在第一排椅子上,抬着头,怔怔地望着从穹顶洒下来的光线从夕阳变为月光。
她没有去计算时间的流逝,只是有点茫然。
大概已经过去很久了吧……五条悟依旧没有出现。
是因为还在气愤于她的不告而别,所以面对她之前当场逃跑的行为,连续被打脸两次的五条悟不愿意来找她了吗?
“是我太任性了吗……”深见琉衣轻声呢喃,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在想起五条悟的时候,跳动的速度总是会微微加快,仿佛在应和着主人雀跃的心情,于是她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喜欢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在喜欢的人面前任性一些,想让他多在乎自己一点,所以比起主动去找五条悟,深见琉衣会更期待他找过来。
这种难以言说的、悸动的心情,令从来没有接触过情爱的女孩羞耻地蜷缩起来,甚至内心会因为这样“蛮不讲理”的想法,而感觉到些许愧疚。
“像我这样麻烦的家伙……悟君会生气,也很正常吧?”周围没有任何对照组可以参照,深见琉衣找不到答案,苦笑着叹了口气,正犹豫要不要将时间重置回还在埼玉县内,突然,玻璃穹顶上空劈下一道刺目的亮光。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巨大的雷鸣声。
深见琉衣下意识揪紧衣角,指节由于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在闪电的照亮下,能清晰看见她褪去血色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