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庸面色冰冷,“玄门之事,轮不到你这老匹夫插嘴!”
他干枯的手指依旧钳在阿渺腕间,将她捏着棋子的手拽到棋盘上,“关冲阳池汇天牖,贮溟冲脉少阴出!”
阿渺在天穆山早已将七十二杀的心法背得滚瓜烂熟,听到谢无庸指令,条件反射一般,当即气运手少阳三焦、再经手少阴心脉反推而出,顺势将手中的黑棋子摁在了棋盘上。
“喀”的一声,黑子碎成两半,在棋盘上滴溜溜颤动不已。
映月见状,抚须大笑,“再试一百次,这局棋你也下不了!”
谢无庸暴怒,一掌掀翻棋盘,“若非你把我医成废人,何至如此!”
谢无庸当年病重垂危,被映月先生带去了柔然西北的苦寒之地疗伤。七年多过去,人虽恢复了意识和机能,内力却受了很大损伤,且神智状态时好时坏,脾气变得越发的古怪。
映月先生更是个怪人,从前就常干拿人试药试毒之事,此番借着给谢无庸疗伤的工夫,在他身上尝试各种奇药针法,心道,谢无庸这老家伙一直想要另辟蹊径、让弟子用清修心法的方式来练七十二绝杀,那自己何不也剑走偏锋,看看能不能通过改变人体经脉结构来修炼杀技。如若成功,那自己本事高过谢无庸的事实,也就不言而喻了!
两老头自少年时起就彼此看不顺眼,谢无庸醒后,发觉自己被映月医治、还被他用来试炼针法,自是恼羞成怒,天天见面就开骂。有次闹得凶了,映月一怒之下,让人送信去天穆山、叫甘轻盈赶紧来接人,一面跟谢无庸约定,效仿两人各自的师父、以铜盘棋局来决胜负,若谢无庸能胜出,那他就恢复其功力、且不再阻碍其自行离开。
这铜盘棋局的难处,并不在棋局本身,而在于要将凸底光滑的棋子、落到同样凸面光滑的铜盘上,还必须保证稳贴不动。
当年两位的师父,一人执棋、以内力嵌棋入盘,一人指尖暗藏玄机,以化骨毒药轻触棋子底部,再将其落入盘上,当即粘连不脱。而此时谢无庸无法嵌棋入盘,是以棋盘上只有白子落定,黑子一颗也无。
阿渺拿起一枚棋子,举至眼前细看片刻,又伸手摸了摸光滑如镜、表面有点微凸的铜棋盘。
难怪……
以内力嵌棋入盘,既要力足以嵌凹铜面、却又不能破损棋子,刚且柔、强而曲,绝非一般高手所能实现。就算是白猿师兄来了,也只能一下子摁碎棋子吧?
阿渺抬眼望向还在跟映月互怼的谢无庸,眼中浮泛出崇拜之色。
原来他们玄门一派的武功,竟可以那般厉害……
她抿了下嘴角,把重新拣起来的棋盘在案上摆好。
“是不是只要让棋子粘在盘上,你们就能开局了?”
见两位老人没有否认,她朝白瑜示意,让其递来窗前的一盏烛台,放在案上、用火绒点燃。滚烫的蜡油很快在灯芯周围熔聚起来,向外慢慢溢出。阿渺执起一枚黑子,将其底部在蜡油上轻轻一触,随即飞快落入棋盘之上,蜡凉而凝,转眼便将棋子牢牢地粘在了盘中。
“这不就可以了?”
她眉眼蕴着浅笑,视线在两个皆有些呆住的老人面上掠过,“师父和映月先生谁先下?”
两位当世高人,各自俱是其领域中最出类拔萃者,却因太过执着所习之术业,忽略了最浅显简单的办法……
旁边一直旁观的竺长生,见状亦不由得豁尔一笑,合掌叹道:
“阿弥陀佛!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矣。”
映月回过神来,先怼了句竺长生:“秃驴又话多!”
接着抬眼审视阿渺,片刻后,将棋盘上一直粘着的几枚白子收入掌中,执一子于指尖。
“你既开了局,便接着下吧!”
语毕,指尖轻拂白子底部,手指落下,棋子稳稳落在了黑子斜上方的一处。
阿渺细看那白子底部边缘,见似有淡淡青色,想来便是映月所用之毒,竟能腐蚀铜、石,一时不觉好奇心起。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对方是要跟自己对弈,不觉面色微窘:
“可晚辈……不会下棋。”
她离开宫廷时的年纪太小,只玩过双陆之类的游戏,不曾正统地学过棋艺。后来在天穆山的时候,萧劭担心阿渺疏于文韬,倒是时常会让赵易送些经史子集、诗棋乐画的书籍上山,每一本皆由自己亲自标注过详细的讲解,清晰易懂、足以自教。但阿渺每日练功练得精疲力竭,后来又发展了淬火锻铸的业余爱好,对于哥哥送来的书,便只挑拣自己感兴趣的读了些,不曾仔细钻研过。
所以眼下……
旁边的谢无庸却不以为意,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白子旁的一点,对阿渺说道:
“开局先占角。毒医占了小目,你可取星位。”指尖飞速点过,“九星以天元为中,此处,还有此处,为四边星……”
对案映月捻着胡须,表情傲倨,却没出言阻止谢无庸现教徒弟。
阿渺听得认真,学得也很快,一边落着棋子,一边将师父所授在心中细细分析消化。与此同时,也恍然意识到、为何甘师姐和白猿师兄那样自视甚高之人,每次提到师父,尊敬爱戴之情都难以言表。
谢无庸脾气虽然很是咄咄直接,也丝毫谈不上和蔼可亲,可传教技艺时可谓倾囊相授、甚有条理耐心。
阿渺对这位久闻名而不得见的师父,渐渐也生出由衷的好感,想起之前映月先生的话,大起胆子请教道:“师父,刚才映月先生提到乾坤震三杀,是不是说,只要学会了这三层的杀式,就能像师祖那样,嵌棋入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