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母年岁已高,好些从前发生的事都记糊涂了,见到前来问安的六皇孙萧逸、七皇孙萧栾, 也有些认不出了, 只一直拉着萧劭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你肯抬举王家, 是好事,但你母妃程家的姑娘,也得选一个进宫来。程卓在建业掌权那几年, 得罪了家族里不少人,你可以从那些旁支里选, 算是提携一下你外祖一族, 也显得宽宏。程家毕竟是昔日的文官之首, 不能不用。”
萧劭颌首, “孙儿知道。”
太皇太后看了眼另一侧低头为自己捶腿的令露,又道:“还有令露的婚事, 也得抓紧了!皇室公主快二十了还不出嫁, 会让人说闲话的。”
令露手中动作一顿,面颊微红,“皇祖母……”
太皇太后道:“祖母这是在帮你。你五哥事多,未必有时间考虑到你, 你自己应该主动些,也算是替你五哥分忧。”
令露垂首敛眉,“是。”
萧劭抬眼看向令露,缓缓道:“你平日总跟华音待在长生殿,也不知忙些什么。心里有什么想法,其实大可直接来跟我说。”
令露咀嚼着皇兄的话和语气,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回想起上次萧华音故意带陆氏姐弟去见阿渺的事,顿觉不安,抬眼偷觑萧劭一瞬,却见他神色淡淡、与祖母说笑如常,看不出任何的不悦。
萧劭的纳妃,表面上说是选秀,实则名单早已由许相与中书省商议内定,再交予程宝华按惯例拟出一份名单呈递御前,依着礼制传下诏令、抵至各府,人很快就送进了宫。
此次入宫的嫔妃一共四人,分别出自中原与江北的王、程、崔、裴几家大族,再通过各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几乎跟执掌六部的主要官员都能攀上亲。
各家族为了博取新帝青眼,俱是绞尽脑汁挑选出族中最出色的女郎,期望能一举获宠、比未来的皇后更早一步地诞下皇长子。
安嬿婉入宫探望阿渺,头一件事,就是打听这些嫔妃的消息:
“我听人说,那个崔氏的淑媛,每日都是以牛乳沐浴,皮肤就像丝缎一样……可是真的?”
阿渺前几天去纯熙宫陪萧劭用膳的时候,隔着珠帘见过前来问安的两名妃子,努力回忆了一下,道:“我没看太清楚。”
嬿婉不信,“你练武的,眼力好,怎能看不清?不肯承认,那就表示我说的是真的了!”
阿渺赌咒发誓,“我是真没看清。我就只隔着帘子见过一次,而且我五哥好像也不知道她们会来,都没留她们一起用膳,问了几句话就让她们回去了。”
嬿婉垂眸不语,半晌,低声问道:“他……真没留她们?”
“真的。你也知道我皇兄有多忙,不是在大殿、就是在朱雀台,有时候还要出宫去中书省和外城营,常常好几天连寝宫都不回的,哪儿有时间跟人闲聊?”
阿渺微微俯身、歪着脑袋,由下往上地打量着嬿婉的神情,揶揄道:“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嬿婉回过神,瞪了阿渺一眼,“关我什么事!”
两人挽了胳膊,在庭院里逛了会儿,嬿婉突然又有些气馁起来:
“我娘昨天又问我,要不要回风闾城去。我这样一直留在洛阳,也不算回事……”
朝中一直有朝臣公开谏言,说安侯的世子身故,皇室理应通过其他的方式来继续与安侯的联姻之约,最好的选择,莫过于由萧劭迎娶安侯的独女。而风闾城出身的军将们,多少都了解嬿婉的女儿心思,也曾直接在主上的面前提过此事,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阿渺问:“那安侯的意思是什么?”
嬿婉道:“我爹以前是不愿意的。可现在我哥没了,我爹可能也有他的担忧,表面上虽然没明说,但我觉得他是挺想我进宫的……”
阿渺心中了然。
如今天下一统的局面渐渐成形,越往后走,手中军权越大的人、反而越容易陷入不利的境地。嬿婉若能入主中宫,对于风闾城而言,也是一种保障……
她纠结半晌,拉着嬿婉在池边的石凳上坐下,悄声说:“这话我现在说,可能是早了些。但我皇兄他……应该是在准备迎你入宫。”
嬿婉抬眼盯着阿渺,嘴唇蠕动,“你说真的?”
她坐直身来,捏着阿渺的手腕:“他亲口跟你说的?”
阿渺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他是提过,但没说得特别肯定……”瞧着嬿婉眼中的期待骤然黯下,连忙补充道:“你先听我说完!”
她将萧劭与陆澂所谋划之事,简单说了下,分析道:
“周孝义跟你们风闾城之间的过节,你肯定也略知一二。眼下看起来,我五哥并不信任周孝义,将来必会更倚仗风闾城、也必会想办法让我们两家的关系更牢固。且他自己也跟我说过,要平息了北疆的争斗,才能迎娶你做皇后。所以我猜,他现在暂时不封后、不表态,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让周孝义有了戒备。一旦北疆的局势稳定下来,就会正式迎娶你入宫的。”
嬿婉对于朝政之事的敏锐度远不及阿渺,但因为当初凉州援军故意拖延、间接导致安思远战死之事,倒也很清楚安氏跟凉州间的那些矛盾,沉下心思索一番,略有领悟,一时不禁既惊又喜。
“那这样重要的事,他怎么让陆澂那个叛臣去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