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正是不想杀人造孽,才想要另辟蹊径、让弟子用闭门清修心法的方式来练七十二绝杀。
阿渺继续道:“我在水下濒临死亡的一刹那,想起那段心诀,突然觉得所谓欲歙必先张,并不是要我们出招迅速、先发制人,而是想要我们……”她斟酌了一下字眼,“想要我们放弃挣扎。”
有那么一刹那,内息近乎凝固,却反倒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顿悟。之后无论是修复内伤、还是提升龟息术,都感觉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放弃挣扎?”
谢无庸彻底陷入了对武学的思考,在口中喃喃重复:“放弃挣扎?可这……又与取人性命有何干系?放弃?”
山居另一头,映月将话题转到了陆澂的身上。
“陛下莫怪老夫多事,是我那师姪冉红萝亲自求到了我面前,我不想管、也得帮忙问问。”
他将指间棋子落下,“以我对陛下的了解,若有意杀他,怕是不会如此大费周折。但若是借此启用他,又好像用得并不恰当。”
萧劭眼观棋局,良久未曾接话。
末了,落下一子,方才缓缓开口道:“昔日先生曾劝我,万不能像我父皇那样活。我铭记先生之言,一直都很谨慎。”
映月闻言淡笑,“陛下若真是放下了,就该成全那对小情人,让他们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去!我师姪虽然不知,但老夫却很清楚,早在公主还不知晓陆澂就是她遇见的那个青门弟子时,就已经将一颗芳心暗许了。”
萧劭捏在指尖的棋子,顿在半空,迟迟不曾落下。
映月的语气云淡风轻,继续道:“当初公主拔蛊之后,留意到自己胸口的疤痕,老夫宽慰她说那疤就算除不了、也只有她最亲近的人瞧得见,而公主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陆澂。“
他抬起眼,“陛下应当知道,一个人在虚弱和紧张的状态下,反应通常都是下意识的真实。”
萧劭垂目望着棋盘,半晌不言,继而慢慢将迟疑不绝的手收了回去,抬起头。
“那先生也应当知道,但凡是我萧劭想要得到的,最后都必然会得到。”
他眼中凌厉之色稍纵即逝,瞬间又复归平静,摩挲着手指间的玉石棋子,缓缓道:
“先生从前,劝我不能像父皇那样活,但先生可知,我亦从未想要像他那样活。事实上,因为小时候他对我莫名的厌恶、不公正的对待,我心里对他既想亲近、又难免怨恨,下意识地,就已立志凡事必与他相反而行。他做不了一个好帝王,我就一定要做得比开国的先祖更为出色,他得不了人心,我就要让天下人皆能为我所用,他遇到喜欢的女子,会用强逼的手段去得到……而我,宁可用一生的时间去换她的一颗真心。”
不会逼迫,也不会强夺,而是要她心甘情愿地自己做出选择。
映月眼光矍铄,思忖中若有所悟。
“所以,陛下如此冒险地将陆澂送去了凉州,是不想亲手杀他、令公主对你心存怨恨?那人是门阀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如今从权势顶端跌落,尝尽了屈辱到极限的滋味,到了西北,面对东山再起的机会,未必不会坐怀不乱。一旦他心生叛意,公主定然失望放弃,而他若不叛,则会成为北疆争斗中的刀下亡魂……”
映月抚着胡须,垂目看着棋盘上的弈局,笑道:“妙哉,妙哉!陛下行事如同弈棋,层层缜密、以退为进,难怪老夫的这局棋,也要输了!”
萧劭不置可否,“先生若不嫌弃,我再陪先生多下几局便是。”
两人棋逢对手,沉下心来,又连下了几局,各有胜负。
萧劭记起正事,起身请辞。
映月示意他暂坐。
“我听石济说,陛下体内的蛊毒已有一年多没有再发作过了?”
萧劭点了点头。
原本每隔十五日就会令心口剧痛的蛊毒,自一年前起就再没有出现过。他那时忧心阿渺的下落、且又公务缠身,并没有工夫去细究过原因。
映月示意萧劭伸出手,替他诊断脉象,半晌,颌首道:“看来,陛下体内的金丹蛊已经养成,因此不需食取心间之血,也因此不会再发痛。”
萧劭问道:“如此是好,还是不好?”
映月道:“应该是好。此蛊名唤金丹,是因为养起来万分辛苦,但一旦养成,便如道家所言之内丹,有能起死回生、返老还童的功效。陛下留着它,自然是有好处的。”
萧劭倒也并不太在意这件事,“先生这样说,那便好。”
映月又道:“陆澂之事,老夫是受人之托、帮忙一问,至于将来结局如何,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和才智,我不会插手陛下的决定。但老夫有一句话,还望陛下能听进去。谋局犹如弈棋,但人心不是棋子,机关算尽,也难免会有一疏。”
萧劭从映月的房间出来,令高序带萧栾入内问诊,自己走到庭院尽头的石栏前,默然眺望向对面的山峰。
跟谢无庸一起推敲了半天武学的阿渺,也从居所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哥哥。”
她走到萧劭身边,循着他的视线望向对面的巍峨苍峰,介绍道:“那是章莪峰,是我们天穆山里最高的一座,很好看是不是?”
峰高万仞,枫叶灿烂,四周围绕着霞蔚云蒸的山雾,宛然犹如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