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士兵手中火把零星,光影晦暗, 被庆国公扶着的三皇子腿脚发软、站立不稳,语调哆嗦地开口道:
“你……你真是来救驾的?可……可为何那些禁军……”
庆国公沉声一笑,“若非禁军勾结逆贼, 祈素教的人如何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宫禁深处?臣不杀他们,难道还要等他们引敌前来弒君不成?”语毕, 淡然环视左右。
簇拥两侧的将领立即领会到主公意图, 对士卒高声下令道:“去四下搜搜, 看还有没有祈素教的贼人藏匿在此!”
很快, 藏在附近的宫女和内侍,一个接一个地被找了出来。
“鬼鬼祟祟的, 定不是什么好人!必是祈素教的奸细!”
褚兴随手拽住几人, 手起刀落,当下便结果了宫人性命。余下之人见状,自是吓得惊声尖叫,见对方明明身穿军甲、又口称救驾, 只当是误会了自己身份,纷纷哭喊哀求:
“奴是祥鸾殿的宫人!不是奸细!”
“奴也是!”
“奴等是太极殿的宫人!求将军明察!”
一名御前的侍官慌不择路,径直奔到井台旁,抱着台基,“陛……陛下,陛下救救奴啊!”
褚兴见状,迅速回首看向庆国公。
庆国公不动声色,微微颌了下首。
褚兴随即抬手示意,麾下的弓箭手即刻将水井团团围住、搭箭上弦,转瞬之间,便已将羽箭如急雨般的射入了井中。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凑在门扇缝隙处的萧劭,见到褚兴抬手示意的瞬间,不觉心头一紧,站起身来就往外冲。阿渺亦忍不住失声惊叫,追着哥哥紧跟了出去,然而兄妹二人刚踏过门槛,便听见了羽箭离弦的震响。
阿渺顿住呼吸,视线越过晃动的人影,一瞬不瞬地凝在了那座残破的井台上,意识仿佛抽离了躯壳,脑中一片空白。
“住手!快住手!”
躲在院角耳房中的荀皇后,也撇开欲阻的侍女、踉跄着冲了出来,扑到井台边。
“陛下!”
没有回音。
皇后一时心念俱灰,扭头瞪向庆国公,声音微颤,“你竟敢弑君!”
“弑君?”
庆国公将手中铁锏交与护卫,自己踱向井台、探头下望,语气似是不可置信,“陛下在这井中?”
褚兴跟过来,一刀戳在倒在井边的那个内侍身上,“这厮一定是祈素教的奸细!末将见他扑向井台,以为井里也有其同党,才下令放箭的!”
士兵们摇动轱辘,慢慢地收绞井绳,齐力将井底之人拉了上来。
昔日尊贵儒雅的君主,此时状态惨不忍睹:大半的衣袍被井水浸湿,一条腿缠在井绳之上,身上扎满箭矢。
被吓得懵然的嫔妃和宫人们,陆陆续续从藏身之处出来,跪倒在井台四下,凄声痛哭。
皇后恢复了些理智,擦了把脸上的泪,上前查看萧景濂的情况,见其尚有气息意识,连忙吩咐侍从将圣上抬入堂内,再速去传召御医。
阿渺跟着哥哥走到了堂前,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犹如灌入铅水般的沉重,扶着廊柱,怎么也迈不近一步。昏黄摇曳的火把光影中,她的父皇躺在堂内残破的坐榻上,浑身插满箭矢,一动不动。
她蓦然想起那日在紫清行宫,自己佯装假寐、窥向纱帐外的父皇,他也是这般的沉寂静止,一动不动,过得许久,方才带着些许幽微、却又沉重的复杂情绪,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是因为……不得不把女儿嫁去远方,所以觉得自责愧疚吗?
他心里,其实,也是喜爱她这个女儿的吧?
否则,便不会因为她夏日贪凉、就将行宫最凉爽的水阁赐给她居住,也不会在夜宴御典的时候、将她抱在膝上,任群臣瞩目、交口称赞……
还有被马蜂扎伤了手那次,他抚着她的面颊,语气蕴着疼惜:“要快些好起来啊……”
阿渺面庞上,不知何时,已落满了滚烫的泪水。
她恨过父皇,恨他出手打了阿娘、恨他责罚了五哥……
她甚至已经懵懂地觉察到,自己父亲的威严、风度、温和,仅仅是浮于金翠罗绮中的闲适表像。
一旦这些表像被撕破,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生死攸关的艰难,她的父皇,便也只是个懦弱胆怯的普通人罢了……
可即便如此,他终究,还是她的父亲,是她年幼时,会扑过去、扯着袍角唤“爹爹”的那个人,也是她生于世间的所有岁月里,唯一可以唤作“爹爹”的那个人……
堂内榻上,萧景濂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