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追上去,“母亲何时让厨子做过糕点。”
“难道传言是真的,你跟姜家嫡女真有...”
周启兀的停住脚步,肃着脸瞪向满脸兴奋的周临:“这两日你过分闲散,今夜抄兵法十遍,明早交给我。”
身后传来哀嚎,周启步履未停。
姜宝忆爱吃,吃饱想必就有气力来写字了。
如是想着,他匆匆走去暖阁,重新换了本柳公的字帖,耽误了几日,合该好生教导一番。
-完-
第10章
◎你就像我亲哥哥一样◎
翌日,周启磨蹭到巳时一刻都没去上值,路过暖阁多次也没看见屋里有人,他站在槐树下,甜丝丝的花香一阵阵传来,采蜜的蜂子嗡嗡不停。
他想了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约莫暗示的不够明白,苏氏没能领会,又或是苏氏知道却没将东西交给姜宝忆。
定是如此。
姜宝忆在姜家处境不好,被人苛待缺衣少食想来也是寻常。
如是想着,他捏紧拳头,越发觉得姜家无情无义,对一个小姑娘毫无同情心,冷漠甚至是铁石心肠。
与此同时,姜宝忆打了个饱隔,捏着芙蓉酥饼窝在榻上,她今日还是告假没去周家,心想待会儿吃完再躺下补个觉。
乌黑的头发散在脑后没有打理,小脸因为睡得过久而被压出红色痕迹,整个人懒洋洋的,日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脸上,显得肌肤莹润,滑腻的跟美玉一般。
余嬷嬷给她擦了擦嘴角,道:“周夫人真是体贴,知道咱们姑娘的父亲是江南人,竟如此用心。”
姜宝忆喝了盏牛乳茶,往后斜斜一躺,软声细语说道:“嬷嬷,这样自在的日子,若往后都有该多好。”
余嬷嬷一愣。
姜宝忆翻了个身朝里,喃喃道:“嬷嬷,我睡了。”
虽然偷懒会心虚,可抵不过此时躺在被褥间的轻松欢喜,姜宝忆带着复杂的情绪,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她过的舒坦,周启却陷入不断地猜疑之中。
故而书堂下学时,他神色凝重的对姜家小厮说道:“这几日程哥儿上课心不在焉,时常走神,默书也错好些。”
那小厮吓得跟他请教。
周启便点拨两句:“之前五姑娘陪他来时,他尚且能乖乖坐着听课,这几日宛若放了风,学的东西一点都没记到脑子里。”
这话当夜就回禀给苏氏,苏氏急的坐卧难安,顾不得更深露重,急匆匆去了碧蘅院,送去好些补品不说,还很是殷勤的询问姜宝忆身体症状,见她小脸圆了一圈,便知应该没有大碍,遂催着她明早与程哥儿同去周家。
姜宝忆又辗转反侧,愁眉苦脸起来。
不只是因为要去练字,更是惆怅该如何解释。若说病了吧,她还胖了一圈,若说没病吧,那她就算是逃课。
周启会怎样处罚逃课的人,听闻大理寺刑狱手段极多,周启见多识广,想必手到擒来。
叹了一宿的气,早上梳洗时眼底都有些乌青,余嬷嬷本想拿粉遮一下,姜宝忆望着镜中可怜兮兮的自己,悄悄把眉粉带在上身。
去的路上还在想,自己本就是个陪读,怎么就跟着上起课来,还是周启加送的练字课,似乎没有确切原因,周启让她练,她就练了,一旦开始,都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暖阁安静,姜宝忆出于心虚脚步放的很轻,楹窗上换了秋香色软烟罗,淡淡的光落在书案上,将那本柳公字帖映得格外显眼。
四联花鸟画檀木宽屏后,能隐约看出人影,身姿笔直,气度昂然,隔着薄薄的屏风,两人就像泥塑了一般。
准确来说,对面那人像等待猎物上门的猛兽,呼吸间尽是侵略意味。
姜宝忆不知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登时双脚跟被糊在地上似的,想往回缩,偏偏因为惧怕动弹不得,想旁若无事往前走,去问安,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上回有这个感觉,还是母亲让她理账,她偷懒糊弄过去,等到检查课业,四肢都是软的,更别说编谎话蒙混。
母亲罚她面壁背书,整整七日不同她说话。
姜宝忆咬着唇,双眸往屏风后瞄了眼。
恰被周启捉个正着。
四目相对,她慌忙低下头,细声细气叫道:“大哥哥早。”
听着脚步声靠近,在车上安慰自己的那些话瞬间没了分量,心里只剩下两个字:丢脸。
甚至不等周启开口,他就那么定定的站在自己面前,自上而下流露出的逼视就让姜宝忆觉得羞愧可耻,为自己偷懒而感到自责内疚,她抠着手掌心,脑袋恨不能钻进砖缝里。
周启逡巡过她略显圆润的小脸,抽条般忽然就饱满的身体,皱了皱眉。
其实打他听见外头脚步声时,就猜到是何原因,他断案审案,靠的便是过人的洞察力和逻辑能力,又见她慢吞吞进门的态度,登时什么都明白过来。
心里自然冒火,甚至起身时抄起书架旁悬挂的戒尺,眼下就在他身后攥着。
“可知错?”
声音压着愠怒,很是威严。
姜宝忆嗫嚅道:“嗯。”
周启上前,落在姜宝忆眼里的是他漆色皂靴,襕衫边角绣着的银白色云纹,她屏住呼吸,脸愈发绯红火热。
她甚至在心里默默念叨:再也不逃课,再也不偷懒了。
这种感觉着实煎熬,就像把人放在火堆上烤,时不时还翻个面。
她瞥见周启手里的戒尺,又长又厚,也不知是不是打人的缘故,戒尺尾端油润锃亮。
她慢慢伸出手来,举到周启面前。
周启往下一扫,姜宝忆掌心嫩白,指肚浑圆,皮肉娇嫩的没有一丝写字累着的痕迹,他举起戒尺,那人微微抖了下,却没缩回手去。
“大哥哥,你打吧。”姜宝忆抬起头来,双眸像是染了层水雾,明明害怕却又视死如归地望着周启。
戒尺带着疾风擦过姜宝忆的耳畔,却生生停在离她掌心一寸之处,而后轻轻打了下。
周启把戒尺放在桌上,转身走到书案前,淡声道:“下回不许再犯。”
“好。”
姜宝忆摩挲着那块被打的肉,眉眼瞬时弯起来,殷勤的坐在圈椅上,主动多拿了一本字帖。
周启不觉跟着勾了勾唇角。
“你舅母也帮你说谎装病?”
“不是,起初真的病了,不过三两日就好了,舅母不知道我后来装病。”她老实交代,长睫遮住小鹿般水灵灵的眼睛。
周启蹙眉,注意到她眼底乌青色的痕迹,起身走过去,伸手拿拇指摁在上面,倒不是画的。
姜宝忆忽然僵住,心跳扑通扑通飞快,荷包里放的眉粉愈发烫人,她庆幸自己没再往眼底涂东西,否则被周启发现,定会狠狠责罚。
周启眼睛扫过她浮起粉色的耳垂,只觉指腹火烧火燎,如同被点着了一般,他移开手,轻轻轻咳嗓音。
“等改日我帮你制定一份锻炼身体的计划,总这么娇娇弱弱,是很容易生病。”
“不用了不用了,大哥哥,我还好...”姜宝忆连连摆手。
周启淡声道:“就这么说定了。”
姜宝忆心里苦,面上还强忍欢笑,道了声谢,捏笔的手指微微打颤。
周启从袖间掏出一个紫檀木雕琢的精致小盒,放在姜宝忆面前,“打开看看。”
姜宝忆仰起小脸,不解的问:“是什么?”
“送..奖励你认真练字的礼物。”
闻言,姜宝忆愈发没脸。
小盒里装的是一枚覆在绿叶上的蝉,白玉雕就,只那片连成一体的叶子隐隐透着莹绿,水头极好,玉蝉雕工很是细腻。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姜宝忆推回去,合上盖子。
周启似乎预料到她会这么说,遂取出玉蝉,将那编好的红绳理顺,轻声道:“你或许不知,我母亲与你母亲是故交,这是她的心意,若你拒绝我恐怕没法同她交代。”
说罢,不管姜宝忆有没有答应,径直从后给她佩戴在颈间,手指不可避免碰到她柔软的发丝,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你就像我亲哥哥一样。”姜宝忆反应过来,这不是趁机拉近关系的好时机吗,她捏着玉蝉,起身盈盈一拜。
“若大哥哥不嫌弃,咱们就结拜成异性兄妹,往后大哥哥有任何差遣,妹妹都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周启看她热忱激动的小脸,心里头涌起一丝烦躁,冷声回道:“再说吧。”
-完-
第11章
◎你不回答,我不放你回去◎
转眼便至盛夏,周家花园里格外热闹。
书堂的学生放了半日假,周夫人吩咐厨房做了各色消暑食物,姜宝忆的座挨着周夫人,面前摆满她喜欢吃的冰镇瓜果,远处小厮纷纷举着竹竿粘鸣蝉,满树的叫声此起彼伏,听着好不扰人。
姜宝忆正要吃第三块冰镇蜜瓜时,白玉盘被人不着痕迹推到旁边,她抬头一看,周启不知何时从外面回来,穿着身雪青色夏季襕衫,长身玉立,撩起衣袍目不斜视的坐在右手边,方才的举动似乎是无意的。
这样热的天,瞧着那些冰镇果子就眼馋,姜宝忆见周启不多时就沉浸在对面戏台上,便悄悄伸出手,去够桌边的蜜瓜。
周启余光瞟了眼,唇角轻勾,依然坐姿笔直。小姑娘今儿梳着留仙髻,发鬓上簪着桃花流苏步摇,再细微的动作,步摇还是轻轻晃动,一袭樱粉色束腰长裙,勾勒出纤细却不失丰盈的身体,她小心翼翼,却又贪嘴。
细白的手指眼看就要触到白玉盘,周启咳了声。
那手跟兔子一样倏地缩了回去。
周启转过身去,与她视线相交,她的面上出了汗珠,头发贴在颊边,那股清香就更浓了,叫人忍不住想深吸一口气。
“不要吃太多凉,容易腹疼。”
周启说完,旁边的周临就笑:“才吃了几条蜜瓜,大哥未免太过谨慎。宝忆妹妹,给你。”
他径直端着盘子递过去,姜宝忆咬着唇,瞟了眼正襟危坐的周启,又默默小声道:“我吃饱了,谢谢二哥哥。”
周临还想往前硬递给她,被周启一把摁住肩膀,强行压回座位上:“老实听戏。”
周启的威严不只对姜宝忆有用,闻言,周临也乖乖坐回去,只敢拿眼神跟姜宝忆交流。
听戏听到后半截,周临提到刘家幼女刘清秋。前几日周临去游湖,恰好碰见刘清秋和许家姑娘在水榭参加诗会,许家姑娘素来对人都鼻孔朝天,唯独对着刘清秋,殷勤备至,说话都跟抹了蜜似的,偏刘清秋性格高傲,总是冷冷淡淡对着许家姑娘的笑脸,那画面活脱脱像极了溜须拍马的拍到马蹄子上。
周临说的抑扬顿挫,末了又道:“当年许家拥立刘太后的儿子登基,往后便有了许尚书的一路高升,没想到现在他的儿女还是这副嘴脸,当真骨子里都藏不住的巴结。”
话音刚落,周启便肃沉着脸训他:“你最近是愈发口无遮拦,眼下虽没外人,许家和刘家却也不是你能信口议论的,下回若再叫我听见,定狠狠罚你!”
周临这才意识到荒唐说错话,讪讪摸着脑袋看向周夫人:“大哥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
二楼戏台,除去姜宝忆,便只他们周家人。
姜宝忆听得如坐针毡,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她宁愿自己没长耳朵,虽然周启话里话外提醒她,没有外人,把她当自己人,可她还是需要表表忠心,毕竟小命要紧:“夫人和两位哥哥待我跟亲人一般,我不会出去乱说的。”
像是怕人不信,嘴唇抿得紧紧地。
周夫人拉过她的手,瞧她眉眼间愈发有姜雪的痕迹,不由笑着安慰:“你大哥哥严谨惯了,别被他吓到。方才的话他也不是针对你,只不过二郎的确不该如此信口胡言,不让你们出去议论,实则是为你们好。
当年的事,今日的人,都不是能再妄言的了。”
当年若非有许家最后站出来支持刘家,刘太后的儿子不一定能争过雍王,此一时彼一时,许大人现下任兵部尚书,他的子女如何谄媚刘家,也不该放到明面上来讲。
周临连声悔过:“是我混账,母亲大哥骂的对!”
姜宝忆对咿咿呀呀的戏曲没甚兴趣,可周夫人爱听,她就坐在那陪着,后面愈发犯困,脑袋不受控制的一磕一磕。
周临正要伸手帮她垫一下脸,周启比他快一步,横起胳膊堪堪让那脑袋靠上。
粉嫩的小脸,长睫垂落下浅浅的阴影,额间的头发乖巧的贴着皮肤,她这般姿势便显得脖颈愈发细嫩。
而此时此刻,姜宝忆正陷在奇怪的梦里。
大雨滂沱,哗哗的雨点砸到屋檐上汇成水柱流到青石砖,雨雾中有人跌跌撞撞跑来,姜宝忆觉得浑身发冷,就像被人推到檐下,与来人撞到一起。
几乎面对面,姜宝忆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像是臆想出来的人,可真真切切能感到他拉了自己一把,然后待她站稳后,又匆忙冲进屋里。
“要活着,把孩子生下来。”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回京后,务必要深居简出,你和孩子都得活下去,记住,不要管我,更不要去谢家!”
“郑家亡败,从赐婚就注定了。有朝一日,郑家要去给谢家陪葬。”
“走!”
最后一声近乎气竭的喊叫,山呼海啸一般把姜宝忆推到幽冷荒僻的庭院,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大火烧后的硝烟味涌入鼻中,她茫然四顾,看不到半个人影。
“你也以为,谢家谋逆了吗?”
姜宝忆回头,不远处站着个人,清隽的面容在此时显得异常冷厉,他慢慢走来,走到与姜宝忆并肩处,又问:“谢家谋逆了吗?”
“我不知道。”
姜宝忆摇头,她有点害怕,伸手去拽眼前人的衣袖:“大哥哥,你怎么了?”
周启冷漠的撇开她,往庭院身处走,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庭院,偶尔传出老鸹的叫声,不知何时涌起了云雾,姜宝忆急急跟过去,怕被他丢下,也不管他会不会生气,伸手握住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