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书沉默了。
“那这样,岂不是更危险?”她皱眉,“倘若有一日,圣上决定对沈家下手,你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我像是会坐视不管的人么?”
沈清容有心将这些同黎云书解释,可他怕沈老爷又打他,烦闷地将剩下的话憋回了肚子里,“算了算了,你讲吧,我好好学还不成吗。”
沈老爷别的不管,就怕他一个不小心抖落了“五皇子”这个名头。
说来也奇怪。沈清容记事算早,可自打他记事起,他就记得自己一直在沈府胡闹。
那时沈府还在邺京,他管沈老爷叫爹,管沈夫人叫娘,开开心心玩得不亦乐乎。
他记得自己四五岁时,听闻隔壁家的孩子一个个都去了私塾,一边哭一边读书。正心惊胆战地想厄运会不会掉到自己头上,沈老爷便辞了官,带着他回了关州。
八岁时他生了场咳疾,郎中建议往偏南些的地方疗养一番。才刚刚疗养完,就碰上了燕阳战乱。
那段时间他随着战士们露宿野外,觉基本睡不饱。而半梦半醒之间,他隐隐能听得战士们极低声的谈论,不是叫他小少爷,而是叫他另一个名字——“小皇子”。
说他是那不见影踪的五皇子,他都觉得扯。
偏偏当时碍于形势,他逼不得已,凭着自己听墙角挖来的消息,亲口把这“五皇子”的名号接了过来。
——回去后就被老爷一顿大骂。
沈老爷罚他反省,让他今后一辈子都不得说这个名字。沈清容本以为老爹在气自己冒用了人家名头,不料跪了三天之后,便听沈老爷叹道:“阿容,你也长大了,今后不必再叫我爹了。”
沈清容:“?”
“就如寻常人一般唤我吧。”
沈清容觉得,沈老爷是精神不正常了,才对他说这般话。
但他不敢问,也不敢不应,生怕暴躁的沈老爷会又罚他跪上三天三夜,只好顺着沈老爷的意愿改了称呼。
一叫就叫到了如今。
而自那日起,沈老爷的举措就有些不正常。
原本他是个快乐的孩子,即便会被夫子骂,饱受学习的苦恼,也可以和小伙伴们一起茁壮成长。
结果经历了燕阳之事,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荒废下去,要开始好好学习。谁知他刚准备努力,就听沈老爷道:“你只要不将自己的身份说出去,别让邺京的人盯上你,这一辈子高高兴兴也算行了。”
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学习当然是痛苦的,玩当然是快乐的。
得了沈老爷的认可,沈清容心里那一点点读书的热忱也被浇灭。他放飞自我地玩耍,直到有一日沈老爷察觉出不对,再想让他认真读书时,他已经读不进去了。
这么磨蹭到了今日,他倒还真成了众人眼中名正言顺的纨绔子弟。这年头,男子要是读书读不出名头,娶妻也会受限制。沈家虽是大家,沈老爷还是冀望沈清容能争点气,好歹在关州考上个童生,也比无所事事要强。
幸而当年为了自保,他学来了沈老爷所有的功夫。沈清容鲜少在外人面前展露,却也心知凭着这身功夫,他即便是考个武举,也能混个不小的官职。
他并不是只想混日子。
只是沈老爷不让他当官,上战场又怕伤到他。他空有一身武艺无处施展,只能浑浑噩噩地消遣时光。
算来算去,都怪他十一年前抢了五皇子的名头。沈清容现在无比想把这个五皇子挖出来,把名头扔还给他。
可恶的家伙。
害得他玩也没心思玩,学也学不进去,官也不能做,还受这个小秀才嫌弃。
这名头谁爱要谁要,他不当也罢!
第15章 .画画使我快乐!小秀才,你紧张什么啊……
黎云书见他终于端正态度,没再训斥他,继续讲了起来。
她讲得认真,沈清容不敢睡觉,也实在不怎么想听,干脆坐在原地发呆。
可发呆也会困,他艰难地掀起眼皮,盯着灯火逼自己清醒。
视线忽被一双手打断。
那手素白而修长,指节分明,在灯火之下泛着玉石一般的光泽。沈清容愣了愣,敏锐地捕捉到这画面,顺着手向上看去。
黎云书提笔圈点着书卷,长睫被烛火映照出了几分朦胧。火光温柔,照得她眼底泛起暖意,一袭素白长袍都好似染了烟火。沈清容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忽然萌动出一种想法——
他似乎还没画过黎云书。
他画过许多人,花音楼三百花娘,几乎都曾被他临摹过。她们有的娇俏,有的温柔,有的洒脱放浪,有的乖觉端庄,但黎云书和她们全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