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这样的纯白合该天生就来陪衬茶花这样的姑娘。
“姑娘若要的话,再给你便宜一成,不然也只能叹姑娘与这衣服没缘分了。”
娘子是个实诚的买卖人,做生意也讲究眼缘,见这衣裳这般合适茶花,自然也愿意再让一成。
当然,积压了太久也是主要的缘由就是。
茶花摸了摸那裙摆,想到哥哥希望她有新衣服的念头,到底也没能拒绝了娘子这笔买卖。
茶花出了成衣铺子,又去了趟薛府,将林姨娘先前遗落在自己那里的布料与针线都奉还。
可林姨娘这回见了她不仅没像上次一般生气,反而还让郑婆拿来一盒碎银塞到了茶花手中。
“茶花,宋公子说上回在客栈里答应要补给你的赏赐,你可还记得。”
茶花捧着那盒碎银,渐渐想起了这茬。
她打开了盒子,在看清楚里头的碎银数目之后,眸里掠过一丝讶异。
“怎会这样多……”
这些钱加起来,比先前与林姨娘约定好伺候那贵人一次的价钱还要多出许多来……
一旁郑婆却接话道:“茶花,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哥哥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他的福气。”
“你收了这银子,往后好好伺候贵人,别再惹贵人不高兴了。”
茶花垂眸,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这是要她继续伺候的意思……
她轻轻地将那盒盖子盖上,仍旧轻声拒绝道:“郑婆,我答应了哥哥,不会再去伺候贵人的。”
“这钱,我不能收。”
话说到这里,也足可看出茶花的坚决。
林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这么多的钱,她茶花还能说出个“不”字?
她道茶花是个性情温善柔软的小姑娘,却不曾想对方骨子里执拗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好似一头驴,能把人给气死。
“茶花,这可不是说笑,你若拒绝了贵人,下回可真就没这么走运了?”
茶花垂眸,并没有任何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茶花再一次拒绝了林姨娘后,这回却不知何故心底一直都很不安定。
那样的心慌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茶花的院子外头便突然来了两个衙差。
茶花见到这两人时险些以为自己和哥哥身份暴露。
然而对方却只是提起要她协助一位贵人帮忙办案。
彼时茶花心虚得厉害,亦是害怕屋里的哥哥惊醒后会出来撞见,自然头脑发麻地同他们去了。
日上三竿,赵时隽在府邸里才慢悠悠地起身洗漱。
待衙差上门来求见的时候,他却还是一副未束冠发的慵懒模样。
男人这幅皮相本就生得俊美无俦,那长发不拘时便好似于人枕侧的轻浮姿态,看上去多少都显得放荡,叫那一旁伺候的丫鬟看得都颇有些脸热。
茶花见他时还有些不解,见那衙差并未跟进屋来,心底才稍稍安定。
“您莫不是没收到碎银?”
得知是他之后,茶花的第一反应便想到了自己没收的那盒碎银。
赵时隽坐在椅上,手底下拨弄着茶盖,温声道:“你不必怕,退回来的银子冯二焦自然是收到了。”
“这回叫你来,不过是有些事情想要同你打听。”
茶花闻言,却愈发迷惑,道他会有什么事情要向自己打听……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男人那张漂亮的唇瓣接着会吐出让她如遭雷劈的话语。
“几日前,我在客栈里头丢了一只白玉扳指……”
“不知你是看到了,还是没有看到?”
赵时隽挑着唇角,复又捡起茶几旁一把温润的象牙骨扇。
他抬起眼皮朝茶花看去,却见小姑娘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那……不是您丢弃不要的东西吗?”
茶花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她当时明明听得分明,是他嫌脏,不要了的东西……
赵时隽闻言却握起那折扇抵了抵掌心。
“那样贵重的东西,我怎么会不要呢?”
他朝茶花轻眨了眨眼,继而用着温柔的语气不给她半分思考的余地询问于她:“茶花,你能告诉我,那扳指哪里去了吗?”
茶花呼吸微微一窒,水眸轻颤着,却答不出一个字儿来。
男人幽沉的眸子里似乎藏着极危险的东西,令她瑟缩地避开了视线。
赵时隽抬脚缓缓走到她的近前,微微逼迫的身躯仿佛在她面前造出了阴影。
“若与你无关的话,那我可就直接报官了呀……”
他说着便要往门外走去,似要去寻衙差。
可下一瞬袖口却被一道极小的力度给轻轻扯住。
茶花听到“报官”二字,睁大了雾眸,却再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比谁都害怕报官,也比谁都清楚报官的下场。
那样也许会暴露哥哥的身份,会害死哥哥。
茶花哆嗦着小嘴,无措地与他交代了自己捡到扳指的事情后,才极小声地央求他。
“您能不能先不要报官……”
“扳指是我拿的,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赵时隽瞥着她情急之下搭在自己袖摆上的纤细手指,忽然就想到自己从前养过的一匹小马。
那小马是他看它奄奄一息的时候赏了它口吃的救下来的。
后来他要骑它的时候,它却野性十足,叛逆得摔过他好几回。
旁人当他会丢了这马,他却不仅没丢,还日日忍着马粪臭味,马厩里的肮脏,极有耐心地陪这马熬着,训着,哄着。
终有一日,它到底还是为他所折服,让他痛痛快快地给骑上了身。
旁人这时又以为这是他视若珍宝的爱马,可转头就被他随手给抛弃,毫无留恋地放归了山野间。
在外人眼里头,他们觉得赵时隽性情古怪,不是没有道理。
可谁让他生来就是昭王世子,又让他生来就注定会成为昭王?
赵时隽挑着唇角,举止是优雅有礼的,可从头到尾,他从来就是个半分都忤逆不得的人。
他高高在上惯了,这样的人又岂容茶花一再驳他面子?
起初发现她丑,他固然嫌弃。
但他在那张榻上却看得分明,她眼里的嫌弃可不比他少半分。
这也罢了,偏他第二回 难得大发善心赏她伺候自己的机会,她竟也同林姨娘拒绝,将他递来的面子搁在地上?
她不要就罢,竟楚楚可怜地躲在那客栈抛头露面地做事,好似专程来表演给他看,好叫他知道,她宁愿被两个无赖调戏,也不愿进他府里去。
活生生把他衬托成了个晦气东西似的。
越是如此,就越是把他脸皮往脚底下踩。
他那时笑得又多甜,心里头就有多少恶毒的心思。
不识好歹的东西,道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他故意把玉扳指丢在她面前,就是要她上套,给她个教训……
赵时隽笑了笑,扇尖似不经意间掠过小姑娘的发带。
他轻柔的话语却不容置喙。
“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的……”
“茶花,你总要给我个时间,你说是不是?”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完全让人找不出半分破绽。
小姑娘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还攥住他的袖摆,手指反而紧张地更收拢了些,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她长长的睫垂落下,都掩不住眼中莹润的水雾。
赵时隽盯了一瞬才挪开了目光。
待茶花离开之后,冯二焦把人送到门口,又屁颠屁颠回来,一副狗腿的嘴脸。
“那小姑娘出府的时候,眼睫都湿漉漉的,可怜见的,便是长得那样不好,奴才看着都有些揪心呢。”
“您说,她真能把扳指还回来吗?”
赵时隽挑着唇,眼底倒是透着惯有的凉薄。
“你说呢?”
既是要给她个教训,哪里还会给她机会?
偏她还真敢应他?
等她发现自个儿压根就没本事还的时候,自然该明白,有些人不是她招惹得起的。
作者有话说:
坐等男主破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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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8章
◎丑东西(8)◎
好天的时候,邻居家的石头搀扶着陈茶彦坐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
陈茶彦则负责拿跟树枝教石头写字。
石头他娘说石头不爱说话,为人内敛,唯独喜欢的事情就是读书。
偏偏他爹死得早,母子俩相依为命,根本也拿不出读书的钱,是以石头也时常眼巴巴地围在陈茶彦的榻前,希望他可以早点恢复健康。
“哥哥,你的衣服……”
在写到“恶”时,石头惊愕地发现了陈茶彦衣服上洇出的颜色
陈茶彦起身,从墙角下扯了把草进到屋子里后才撩起衣服,见那伤口再度溃烂流脓……
他咬着牙,将手里一把干草按在了伤口上,又拿来一块纱布紧紧缠裹上去。
这些时日以来,他看着茶花为他减少忧心,看着茶花抚着新裙隐隐欢喜,看着她一点一点减轻负担……
陈茶彦只能努力配合着自己妹妹的努力,每日的汤药、补品、肉汤,他都一个不落,茶花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可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如愿。
这里寻常的大夫都只是一些略通药理的普通老百姓罢了。
真要遇到了头疼脑热以外的毛病,他们那些药材实则也很难起到作用。
但陈茶彦已经不想再让茶花继续为自己担忧了。
石头站在门口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
陈茶彦放好了衣服后,神色如常地朝他道:“别让茶花知道。”
石头咬着手指,懵懂地点了点头。
整整一个白天。
茶花在陈茶彦不知晓的情况下,去过了当铺,亦去了田掌柜那里。
田掌柜听说她要借十两银子,二话不说便取了一吊钱塞到了茶花手里,劝她别再管陈茶彦。
十两银子对于当下的田掌柜而言,他自然是拿得出,但问题是,茶花她还不起。
要田掌柜以白送茶花十两银子的心态去借她,他显然与茶花没有这等深厚的情分。
毕竟对于小姑娘而言,只要放弃她那负累的哥哥,她就再也不用这样辛苦,也不必拮据度日。
茶花向所有认识的人去借钱,可几乎所有人都如田掌柜这般,希望茶花能够主动摆脱她那病痨哥哥。
在所有人眼里,茶花的哥哥是一个无底洞,是迟早会拖垮茶花的必死之人。
可茶花却还是攥紧了手指,拒绝了田掌柜给她的一吊钱,离开了那里。
借不到钱,一旦贵人报了官,且不说茶花如何,哥哥却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天暗下后,坐在镜子前,茶花没有分毫的睡意。
镜子里的小姑娘洗去了脸上的褐草,许是与她从前鲜少出门见光的缘由有关,那面颊上的肌肤便好似初生牛乳般,细腻雪白。
小姑娘蝶翼般的眼睫扑闪几下,却突然听见了外头轻微的动静。
她起身走到哥哥的房间,低头亦是瞥见了陈茶彦衣服侧面沁出来了丁点脓液。
然而茶花却只是替哥哥盖好了被子,并没有说什么。
哥哥吃了那么多的药和补品,伤口却仍然在恶化的事情,她不是不清楚……
若换做旁人,也许早就绝望了。
就像田掌柜说的那样,抛弃陈茶彦才是最好的选择。
茶花虽然也是宣宁侯府的亲眷,但她被幽囚那样久,根本没有人会知晓她的身份。
只要她毫不犹豫地抛弃陈茶彦,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再过这样如过街老鼠一般的生活,更不用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生活负担。
每日一张开眼睛便是想着如何赚钱,这才导致她遇到贵人丢下的金贵物件,明明知晓是不妥当的,可偏偏怎么也抵挡不住那样深的诱惑。
可偏偏……茶花就是做不到。
茶花站在榻前良久,却蹬了鞋儿,缓缓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就像小时候做了噩梦那样,将自己整个都蜷在了哥哥的身侧,轻轻拽住他的衣角。
可眼下哥哥却很瘦,很弱,身上散发着一股腐坏的气息,恍若一块坏掉的木头。
受伤的地方正在不断地腐烂、流淌出恶臭的水,连象征着生机的呼吸,都微薄到极难察觉。
就像那时候,茶花躺在母亲冰冷的尸体上,躺了很久很久。
腐烂的尸水从母亲的身下不断流淌出来。
茶花不明白缘由,却极努力地反复擦去。
后来母亲的皮肉上爬满了虫子,茶花便用小手一只一只地摘去,从母亲的头发丝儿里到眼皮上,甚至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