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信仰?”
“契丹人认为,若尸身有亏则不能超生。”
“唔,若是出于信仰还好,只怕事情不那么简单。”两人心中俱是不安,无言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脑海里不停快速旋转着。行至僻静处,如蔓又道:“王爷,若此事真是烟柳班的人所为,他们的动机何在?我不相信一个戏班子会与契丹皇子结仇,他们身后必定另有主谋。”
赵熠一声叹息,想起开封府的胥吏呈给他的那本破损不堪的编户民籍,郁郁道:“下午我曾让卢昇调阅王立昂和王玻的民籍,可偏偏那本文册被虫蚁啃噬,内容全失,已无从查阅。”
他沉默片刻,忽而脚步一停,又道:“我记得福源客栈的老板明日返京,若是得空了,去问问他七年前的事情。”
五日大限将近,这眼前火烧眉毛的事情还未决,又要去查七年前的旧案,如蔓为难道:“王爷,此案与辽国刺事人组织有何关系?辽国人总不可能干出伤害自家皇子的事情来。”
赵熠没有回答她,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汴京的街头飘来飘去,不知脑中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半晌,才道:“先回府吧,等卢昇那边有了消息会来通知我。”
谁知,开封府的消息没等来,却在黎明时分,等来了另一则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消息。
有人对细腰下手了!
待如蔓匆匆穿好衣服,赶到退思堂,听见韩长庚疾声向赵熠说道:“…丑时,一名黑衣人潜入细腰家中,想对细腰和她义父暗下杀手,所幸王爷您高瞻远瞩,安排了人守在暗处。延宁与黑衣人缠斗片刻,黑衣人见无法得手,迅速抽身逃了。延宁原想活捉那人,奈何他身形诡异,而且甚有蛮劲,延宁竟丝毫占不了上风,只得作罢,还望王爷宽恕下属们无能之罪。”
赵熠凝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人没事就好。那黑衣人是什么来路?”
“不清楚,不过延宁说,看他的武功路数,不似中原功夫。”
“细腰和她义父可说了什么?”
“没有,他们被救下之后,一直很沉默,细腰姑娘低着头暗自垂泪,不知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长庚,你再跑一趟开封府。”赵熠负手站起身,又对如蔓道,“乐水,你随我去找细腰。”
昨晚,两人怀着心事,都没睡几个时辰,今早天还微微亮,便又出门了。马车上,如蔓看起来心有余悸,悒悒道:“若非因为碰到我,细腰本无此灾祸。幸好您昨日让人保护细腰,否则此案又要多几缕冤魂。王爷,您的远见卓识,小人佩服。”
赵熠见她脸色略白,一副忧虑重重的样子,便出言安慰:“不必苛责自己,若不是你为细腰仗义相助,她未婚夫的案子还有六皇子的案子都将入了死胡同。其实这样一来,凶手已经暴露了自己。”
如蔓点头附和:“凶手可以锁定王玻无疑了。王玻知道开封府因为六皇子之事正疲于加强对内管理,无暇他顾,不会去管汴京城外发生的案子。但他没想到,细腰会遇到我们,还向我们和盘托出,所以只能临时派人灭口。”
赵熠端坐在马车,双眉拧起略显焦虑:“我现在担心,开封府会扑个空,王玻和烟柳班的人可能已经逃了。”
如蔓担心的也在于此,目前唯一的嫌疑人若逃脱了,恐怕难以给契丹人交待,总不能只给契丹人一个名字吧!如今之计,只能尽快查出烟柳班背后的势力,而这唯一的突破口,就在细腰。
细腰的家就在玉水街上,此时正逢清晨,这条向来灯红酒绿的香街上行人并不多。穿过一条小巷,几个祐王府的侍卫守在一个小院子门口,见赵熠来了,纷纷躬身行礼。细腰听见外面的声响,连忙走出来迎接敛衽下拜:“王爷的救命之恩,细腰没齿难忘。”
赵熠摆手示意她站起,从容道:“举手之劳而已。你可知昨晚的黑衣人是谁?”
细腰昨日听说王郎与祐王查的案子相关,早有隐忧,晚上自己又差点被害,心中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她黯然道:“昨晚的人,应该是王玻。而王郎,怕是凶多吉少了…”她的肩头不停抖动,极力克制自己汹涌的情绪。
如蔓心有不忍,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细腰姑娘,人未寻到,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今日王爷来此,是还有些问题尚不明确,不知你能否替王爷解惑?”
细腰伸手擦去泪痕,点头道:“那是自然,细腰知无不言。”
第60章 恩爱如烟
细腰将赵熠和如蔓领进院子,她的义父从厢房中出来,步履蹒跚地来到赵熠跟前,郑重地行了一个十分端正肃穆的稽首礼。赵熠见状将他扶起来,只道不必挂怀。老人引两人进屋坐下,又怀着感念亲手替他们煮茶。他虽年事已高,行动迟缓,但煮起茶来却如行云流水,碾茶、点茶、调膏、击拂,起落之间平稳娴熟,如曾经做过千百遍一般。趁茶汤未散之际,老人还在绵密细腻的泡沫之上轻巧地勾勒出一朵兰花,一时间,屋内馨香四溢,清新淡雅。
只可惜,赵熠和如蔓心中牵扯着案子,无心欣赏老人的茶道,礼节性地饮下一杯,就问细腰道:“细腰姑娘,你对烟柳班了解多少,可否如实相告?”
细腰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悲愤,微微仰起憔悴的脸庞回忆起来:“烟柳班是王郎一手创办的。在汴京这种遍布瓦肆的地方,一个戏班想混出名,就如鱼跃龙门,只有少数几个拔尖的能打响名声,身价等金,出入王公富贵之家,其他的都只是贱籍的戏子,堪堪混一口饭吃不饿死罢了。烟柳班苦心经营了数年,始终是不死不活的状态。我初识王郎之时,正是他最窘迫、最困顿的时候。”
细腰柔婉的嗓音里带着沙哑,让人听得聚精会神,如蔓不由得问出一句:“你们如何认识的?”
“他救了我。”细腰沉沉的眼神中滑过一丝光,紧接着却变成一副自嘲的表情,“伶人,尤其是女伶人,都是身不由己,说的难听些,不过是贵人的玩物。七年前,三月的一个雨夜,我从一家大户演出结束,返回添香楼,经过一条长巷时竟碰到了武陵侯府的世子。我曾在一次宴会上见过他,知他行为浪荡,任性妄为,所以当时第一反应便是悄悄掉头,拔腿就跑。谁知还是被他发现了,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巷子深处拖,我叫天天不应,正绝望之时,那世子突然昏倒在地,而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就是王郎。”
细腰眼中噙泪,脸上挂着一个虚弱的浅笑:“他当时还挺狼狈,浑身都被雨淋湿了,发髻也有些散,一手拿着一根木棒,一手拎着一个快散架的药包,一看就是听到我的呼喊,飞奔过来救我的。后来我才知道,当天晚上他的好友王玻突发重病,他连夜出来买药,正好撞见了我的事情。如此我们便相识了,王郎与这个行当里大多数人不同,他很斯文,话不多,不爱交际,唯一的喜好便是研究话本子,我常笑他是个书生。他许是真的话本子看多了,有一天竟对我说,要攒钱替我赎身。”一片淡淡的红云飞上她的脸颊,幸福的光辉闪现了一下,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