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熠嘴上说着不累,实际上多日的跋涉加忧虑也确实透支了身体,而且眼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都发出诚挚的邀请了,实在是却之不恭。所以他便没有拒绝,只脱下了最外面的外袍,和衣而卧。两人手拉着手,难得地在完完全全的心满意足之中安然睡去。
第二日,一向严于律己的祐王不仅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而且竟还有些起床气,缠着如蔓厮闹,非要把这次没能带她走的损失全部讨要回来。两人在床上玩闹,一来二去地,她又被压倒在床榻之上,任由他胡闹。
如蔓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心中直嘀咕,她那向来尊贵稳重的未婚夫婿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算了,他以前过得那般憋屈那般小意,难得孩子气一回,就让他恣意开心下好了,毕竟接下来近十日的分离对已经定下终身的两人而言,亦是一种厚重的离愁。所以,她便不去想那么多,笑意满满地迎了上去,全身心地让他感受到快乐。
分离终是要来的。
赵熠翻身下床,恋恋不舍地整理好衣裳,从腰间取下一串拳头大小的银香囊,交到如蔓手中:“蔓儿,这是一件暗器,可以发射涂有毒汁的银针,上面的葡萄叶就是开关。若遇到危险,对着敌人按下按钮即可。还有,你莫为了别人出头,一定要保全自己为先。蔓儿,万事小心,安全为上,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相信你…”
如蔓倚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唠叨不断的叮嘱,心中溢满甜蜜。她不住地点头,应和道:“王爷,我一定会小心的。未来美好的日子在等着我,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赵熠重重地抱了抱她,无限怅然而深情地说道:“我等你。”
如蔓看着赵熠带上人皮面具,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走远,房间的门被轻轻关上,她的心仿佛也被挖走了一块。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虚枉而不真实,现在当她独自一人愣愣坐在床边,仿佛之前的温情与炙热都是梦幻泡影。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害怕和失落,只想把那些真实的美好牢牢抓在手中,只想把握好那些触手可及的幸福,她那始终漂泊无依的心突然开始期待一个安定的栖息之所。
“时间时间,快些过吧。”她心中暗想。
赵熠走后,果然如她推断,隐月山庄信守承诺,即使金主临时离开,也无人来打扰如蔓的安宁。她正好利用这段时间记忆无风山地图,再反复推演如果齐澜青有所行动,自己要如何带着弟弟一起逃出去。
隐月山庄的空气比谷外潮湿,一连七天都下着淅淅沥沥的冬雨。如蔓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望着渐暗的天色,又是一天即将过去,赵熠带给她的“护身符”仅剩两天,她不由得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推测有误。
这天晚上,如蔓正想着心事准备入睡,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烧焦味道。她腾地下床,推开窗户,只见江南拢翠楼的一角火龙窜起,火势呈蔓延之势。在如此潮湿的天气中起火,自然是人为——看来齐澜青动手了!
如蔓迅速行动,带上地图和银香囊,用茶打湿毛巾掩住口鼻,穿上棉衣棉裤,又披了一件厚披风,准备趁乱溜出去。可她刚打开一条缝,走廊上就传来皮鞭抽打的声音,夹杂着女子的尖声痛呼。几个护卫甩着鞭子大声警告:“都不许出来!给我乖乖的等贵人们撤离了,你们才能走!谁敢先溜,我这手里的鞭子可不长眼!”
几十个衣衫不整的恩客脚底生风地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边大声咒骂隐月山庄坑人不浅,一边在护卫的保护下匆匆撤离。过了好一会儿,待恩客们全部逃离,火势也蔓延得越来越快,楼道内浓烟滚滚,气味刺鼻,连护卫都撇下楼中人不管,自己先逃命去了。
如蔓掩住口鼻,压低身子,在一片混乱的黑暗中摸索下了楼,跟着惊慌的人流来到江南拢翠楼后的一处空地。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抬头,在人群中发现了叶如萧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厚实的衣服,还戴了一个小帽子,显然也是有所准备。她惊喜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弟弟,兴奋道:“萧儿,萧儿!你没事吧?”
叶如萧亦是激动不已,嘴里不停地哼哼,在姐姐怀里蹭了两下,比划道:“我没事,韩大哥在刚起火时就提醒了我。”
“是韩大哥救你出来的?”
如萧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屋,院门开着,可以院里屋里站着许多男子。原来,石屋因为不会着火而被征用成宾客的临时避难所,叶如萧也就被赶了出来。那些男子大部分衣冠不整,有的在院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有的对着山庄的仆从咒骂不断,有的匆匆收拾行装打算撤离,却无一人想着要帮忙救火或救人。
如蔓环顾一周,想寻找齐澜青的踪迹,可是视线所至火光四起,一片混乱,到哪里找人?她想了想,又问:“韩大哥人呢?”
如萧比划道:“韩大哥去跟踪齐澜青了。他说齐澜青前几天故意放走了十个女子,木庄主派了一大群人去追,现在山庄虚空,让我们找机会逃走,随后在山庄外会合。”
原来如此,如蔓安下心来,便一心想找个机会带着弟弟溜出去。只是,她们所有逃出火场的女子都被集中在这片空地,由专人看守,一时半会儿还跑不出去,如蔓只得静候时机。
火势渐盛,江南拢翠旁边的另一栋庞大建筑也被猛烈的火龙吞噬,重重烟雾中,又有一群女子冲了出来。
她们一路狂奔,中途还有好几个被绊倒在地,打了个滚儿又爬起来接着跑,显得尤其狼狈不堪。直到她们跑得近了,如蔓才看清这些女子的样貌——都是些十岁不到的小女孩,有的甚至不过五六岁,连奔跑的动作都还显得十分稚嫩!
她们显然被大火吓到了,全部都是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甚至有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床单,在凛凛寒风中哆哆嗦嗦。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显然,江南拢翠楼里的成年女子常年被拘禁在各自的房间,完全不知道隐月山庄还有这样一群雏伎!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女孩们已经被冻得嚎啕大哭。如蔓连忙脱下自己的披风,想给那个浑身赤裸的女孩,却被旁边一个瓜子脸的女子抢了先。她飞奔过去,将女孩一把抱起,把棉衣紧紧罩在她身上。
不仅是她,这些世人眼中最下贱的女子都纷纷站了起来,脱下外袍,替女孩们披上。有的还将那些吓得大哭不止的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如蔓也抱过一个五岁的女孩,耐心安慰。
“这群狗娘的奸贼,狼心狗肺,坏事做尽,他奶奶的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见到此情此景,瓜子脸女子气得牙床都在狠狠摩擦,带着浓浓的金陵口音咒骂道。
“姐姐,你也是金陵人?”如蔓闻声转过头去,问瓜子脸女子。
“你也是么?巧了,老乡。”她细眉一挑,“你是被家人卖到这里的?”
“不是,我是被人打晕了脑袋绑走的。你呢?”如蔓来这里半月有余,但由于看管严格,她还从未见过别的女子,这回是头一次与其他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