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被一个凄厉的女声带回了人世间。
“啊!杀人了,杀人了!”
如蔓回过神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眼前出现了一片晦暗的光,她缩紧了瞳孔,闭上眼,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五感六觉终于回归了本体,此时她的鼻息和嘴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反胃得让她作呕。待她终于吐出了所有血水,转身回首望向外面,摇曳跳动的火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啊——妖女!”
陶罐掉落的巨响引来了附近的居民,他们举着火把赶到土庙前,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鲜血染红了她的唇,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层艳丽的面纱,浅白的锦衣之上在胸口处出现了一个红莲般的血印,如同一个巨大的符咒。她的素手握着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剑,鲜血正顺着锐利的剑尖一点一点坠落在地上。
在她的身后,土庙的柱子上绑着三个死相可怖的男尸。他们歪着脑袋,头发被扯得散乱,身体被麻绳牢牢禁锢在柱子上,血液自颈间喷出,自上而下染红了衣裳,脚下的地面也是一片血污。
犯下这滔天之罪的罗刹女正静静地站在尸体面前,她的眼睛迷惘而明亮,清澈的瞳孔里映照出熊熊燃烧的地狱业火,仿佛方才并不是一场屠杀,而是一次救赎。
“妖女!妖女!”
激愤的人群将土庙重重包围,用最肮脏的语言大声咒骂,却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似乎都害怕她手中的利剑再度出鞘。此刻,如蔓终于从茫然中醒悟过来,再回头看向柱子上的男尸,猛然发现他们就是白天在茶坊中调戏自己的三个泼赖!
就在方才踏入土庙的那一刻,她“杀人”了!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圈套,她最终还是和赵熠一样,一步一步落入了早已设下的天罗地网之中。她身上有血,手里有剑,又是土庙里唯一的人,一切都毫无争议地指向她就是杀人凶手。
逃,是不可能的了。按照忻州府的办事效率,很快就会过来抓人,如果她不能洗刷自己的嫌疑,不仅无法援救赵熠,自己也将跌入万劫不复之地。如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摒除杂念,借着火把的光,仔细观察土庙里的环境。
环视一周,她发现土庙只有一个门、两扇小窗格,所以这段时间里,除了她,不可能有别的人出入,故只能是她步入庙中时触动了某个机关,才引发这么大动静。
她刚迈开腿向前走了两步,只感觉脚底一滑,身体一晃,直直跌倒在地,慌乱中一掌支在地上,却疼得她“嘶”的一声叫出声来。
“烫死了,这什么东西啊?”如蔓连忙甩了甩手,借着火光才看清,自己方才踩翻了一个插满线香的小铜炉,热灰撒了一地,恰好她的手就撑在上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如蔓拍了拍手上的烟灰,不敢耽误时间,赶紧站起身来。土庙的神像前面有一张香案,地上全是陶罐的碎片。她绕过香案去观察三个男人,庙里有三根并排的柱子,他们被分别捆在上面,中间是那个矮子大哥,绑着站得笔直,反倒是旁边两个高个同伙半跪着,似做忏悔状。三人的致命伤都在颈间喉骨之下,血脉已破,伤口十分平整均匀,还在缓缓渗出血丝。她回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瞬间,确实听到了利物破肉和血液喷涌的声音,那真正伤人的凶器究竟在哪里呢?
如蔓在庙里翻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任何机关和凶器。整个土庙所有器物中能称为利器的,只有她手里的碧云剑。
没有别人,亦没有它物,这种情形下,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土庙外的人看到她若无其事地在尸体前来回走动,回味咂摸一般欣赏凶案现场,简直就是穷凶极恶的恶魔转世,一时更是出离愤怒。有人大喊道:“她是魔鬼,烧了她!烧了她!”
“住手!”秦斐浑厚的声音传来,如同往沸水里倒了一锅冰,立刻让激动的人群冷静下来。
“知州大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避让!”衙役这一嗓子喊出来,百姓们自觉退到一旁,给秦斐让出一条路来。
秦斐在路上已经听报案人讲述了大致经过,他快步走到庙前,一见如蔓就认出了她,再看一眼庙里的情形,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必言说。他气得胡须直抖,指着如蔓大骂,上手就要扇她耳光:“下贱东西,来忻州造反了是吧?今日我若不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我就不配姓秦!说,你为何要残害我忻州的无辜百姓?!”
“知州大人小心,那妖女手里有剑!”人群中有人好言提醒。
秦斐一瞥她手里的短剑,立马认出和赵熠屠村的凶器一模一样,更是怒上加怒,破口大骂:“好啊好啊,果然是恶男配毒女,寡廉鲜耻,狗彘不如!来人,带走!”
如蔓将碧云剑放在地上,拱手躬身刚说了半句“我没有…”就被一声凄惨的哭诉打断。
“秦大人,您要为我大哥还有弟兄们讨回公道啊!他们死得好惨啊!”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哀嚎着。如蔓定睛一看,正是白天围攻她的其中一个泼赖。
秦斐转过身询问道:“你是谁?认识死者?”
男子道:“我叫尤达,死者三人是我的拜把兄弟。今日,我们四人在四季茶坊喝茶,不小心与这妖女起了冲突。我大哥宽宏大量,不与小人计较,却不料这妖女怀恨在心,竟然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将人杀害,实在是罪大恶极啊大人!”
如蔓听了真是如吃苍蝇一般恶心,立刻反驳道:“你竟然恶人先告状!白天分明是你们四人大庭广众想对我用强力,四季茶坊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捕快都为此出了街,你还敢在秦大人面前颠倒黑白,诬陷于我,是何居心!”
尤达一顿,朝她啐了一口:“你,你,妖女!但你杀人的事实改变不了!”
秦斐眉头一皱,问手下的捕快:“四季茶坊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捕快走出来拱手道:“禀大人,白日确实接到百姓报案称,有女子在四季茶坊被人调戏捉弄,属下赶到之时,浪荡子已经落荒而逃,而那女子确系叶如蔓。”
秦斐听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看着这个满口胡言又品行不正的泼赖心生厌恶,但这女子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这几人虽然下作无耻,但罪不至死,她怎能动用私刑以如此酷烈的手段随意剥夺人性命呢?
“尤达,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会在这土庙之中?”秦斐继续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