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熠转身望着远处的江州城,良久才道:“既是跟在本王身边,原来的身份不便再用了。长庚已经打点过江州衙门和云锦园,说你们拿着银子离开江州了。以后你俩就是本王的侍…”另一个“从”字还没出口,赵熠想到两人的身形,还是算了吧,“以后你俩就是负责通传的小厮,名字也要改一下。”
一阵悠悠清风自谷间吹来,拂去些许暑热。赵熠环望四周,群峰竞秀,郁郁葱葱,松石之间,山泉飞流。他手指轻敲桌案,沉思片刻,道:“你就叫叶乐水,你弟弟叫叶乐山吧。”
“多谢王爷赐名。”姐弟俩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叶如蔓拉着叶如萧走到祐王车队后方的一棵松树下,递给弟弟一筒盛满水的青竹,道:“萧儿,再喝点儿,还有一半的路要走呢。累不累?热不热?”
叶如萧摇摇头,牵起姐姐的手,在手心里写了几个字:“七日之后是不是又要被赶走了?”
叶如蔓伸手擦去弟弟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道:“拖得一日是一日。张汝成还没抓到,大仇未报,我会努力留在王爷身边,至少,跟着他咱们不会像以前那样遭遇不测。”
叶如萧紧紧握住姐姐,写道:“姐,祐王爷看似平易近人,但毕竟皇亲贵胄,难以捉摸,你千万小心。”
叶如蔓温柔地看着他,轻拍他的手掌道:“萧儿,你聪慧过人,记忆超群,连蒙学的先生都夸赞不已。你无须多想,安心念书。等风波过了,姐姐送你去白鹿洞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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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一路迤逦而行。黄昏时分,天空由湛蓝转为橙亮,再变成紫红,晚霞布满了整个天幕,山峦叠峰间落满了金辉。众人正在惊叹之际,车马行过一道急弯,来到一处垭口前,一块两丈宽、一丈高的白石耸立眼前,上书“紫烟山庄”四个遒劲大字。旁边流过一条旖旎小河,蜿蜒延伸至山谷里的一个幽静大湖。
白石前,已有十几人静立等待。为首的是一个斯文儒雅、挺拔俊秀的男子,身穿竹青丝质锦袍,正伸长脖子看着前方。身旁是一个和他一般高、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东倒西歪地站着,不时用手扇着风,脸上甚是困倦不耐。再旁边是一位鹤发松姿的老人,皱着眉头,倾身朝向那年轻人,似乎在低声劝导着什么。在他们身后,站着五名神情庄重的小厮和十名身穿五色纱衣的侍女,均垂首静立。
一见到赵熠的车马,为首的男子率先疾步走向前,躬身施礼道:“在下紫烟山庄常无忧,恭迎祐王殿下大驾光临!”
赵熠走下马车,展颜一笑,还礼道:“白乐天曾言:‘匡庐奇秀,甲天下山。’方才一路尽览庐山俊峰秀岭,奇松怪石,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常无忧恭敬道:“正道是:‘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有虎溪月,冬有炉峰雪。’王爷,庐山四季是景,若有时间,不妨多待几日。”
“此次上山,本就叨扰,何况身负皇命,还须早日回京啊。”
“蒙王爷屈尊来访,敝庄荣幸之至,蓬荜生辉。前几日王爷下榻云锦园,在下就该过去拜见。只是前阵子,正巧母亲闭关,在下与舍弟在外采买,昨日方还。实在是多有不周,还请王爷见谅。”
“常副庄主客气了。在云锦园承蒙庄主关照,本王感激。”
“不敢不敢。在下听闻王爷背上旧疾,阴雨天时常发作,想来是风寒湿邪,痹阻经脉所致。正好敝庄有几眼汤池子,温泉水自地下涌出,源源不绝,可强身健体,消弭疼痛。俗话说:‘冬病夏治’,这暑热天泡温泉是事半功倍。王爷,不妨一试。”
“如此甚好,便由常副庄主安排。”两人说笑着,走过小河上的一座木桥,又沿河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座精巧雅致的画舫前。这画舫朱漆彩绘,富丽堂皇,虽然天色未暗,船舱四角已经燃起了红色的灯笼。
常无忧引着众人上舫。画舫驶在湖中,周围山岭环抱,丛林蓊郁。湖水幽静,如同镜面般透亮,反照出天上绚烂的红云。这湖光山色之中,树之青葱,水之碧绿,日之金灿,霞之斑斓,皆倒映在水面之上,让人目不暇接,如同置身仙境,众人俱是看得如痴如醉。
“人间胜境啊!”韩长庚不由得感慨道。
常无忧走到画舫的窗前,手画了一个圈:“诸位请看,从方才的垭口进来,目之所及,这山谷里每一处都是紫烟山庄地界。此湖名为落玉湖,在山庄的入口处。经由此湖,可达山庄的起居住所,便是那一片建筑。”他手一指,只见不远处有一大片雕梁画栋的建筑,有的在山谷,有的在山腰,皆依地势而建。
“山坡之上,便是山庄的茶园了。”常无忧手向前打了一个绕,众人抬眼望去,山坡上有大片连绵的茶园,还隐约可以看见有采茶人在其间穿梭,“庐山云雾茶不仅在我朝广受欢迎,成为皇室贡茶,还远销辽、吐蕃、大食等地。不过,在庐山,饮云雾茶当用庐山泉,别有一番滋味。”
众人听到此,心中均惊诧于紫烟山庄的富庶。唐献更是惊掉了下巴,不禁对韩长庚私语道:“都说紫烟山庄富甲一方,如今才识得真面目。京郊那几个庄子,号称达官显贵流连之地,但我看呀,在紫烟山庄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常无忧身旁的年轻人听到了,立马站直身子,双手背在身后,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母亲呕心沥血一番经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哪是一般庄子能比得了的?”韩唐二人转身一看,这人眉眼甚浓,嘴角撇着,身穿宝蓝色锦袍,腰间别着一长串五色宝石。虽然一直没说话,但他的眼睛始终滴溜滴溜转个不停,他不敢直视赵熠,便将目光放在侍卫和小厮身上。从山口到船上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全部被他打量了个遍。
“无恙,不得无礼。”常无忧一手扯过年轻人拉到自己身后,对着赵熠一行人,拱手躬身道,“王爷,诸位大人,这是舍弟常无恙,他年轻不懂规矩,望海涵。”
常无恙在身后低垂着头,一双大眼睛却偷偷朝赵熠看去。赵熠看着他甚是有趣,便冲他亲切一笑,道:“无妨,无妨。”又指着自己身后的随从,道:“他们是我的侍卫韩长庚、唐献、严午、彭柏,还有两个小厮,叶乐水和叶乐山。我看令弟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却性情直率单纯,本王甚是喜欢。”
听到这话,唐献不由得看了一眼叶如蔓,只见她充耳不闻,呆呆站在一旁。
常无恙得到赵熠的赞许,嘴角飞扬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新月,兴奋道:“多谢王爷!我哥他们过于刻板,都不懂得欣赏。”他从常无忧背后跳出来,看着赵熠说道:“王爷,我看您丰神俊朗,芝兰玉树,可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端的是浊世翩翩佳公子,月下盈盈谪仙人……”
众人听到这词藻堆砌的话,均忍俊不禁。常无忧更是脑壳都疼,再次一把把弟弟塞到身后,赔笑道:“王爷,舍弟自小不爱读书,净看些不入流的话本子,冒犯您了,请见谅……”
常无恙极其不满地伸出一个脑袋:“什么叫不入流?哥你说话可要负责任,母亲也喜欢看,吕班主送的那本《龙凤亭记》,母亲爱不释手,都翻得起毛边了,你怎么不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