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熠对着明月,多年来尘封的往事如重石一般压在他的心上。今晚,在这静谧的山庄里,在这朦胧的月下,他很想为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出口,便自顾自地说道:“我出生在八月十七,据说那天月明星稀,月光极亮。可我的生辰,也是我母后的忌日。宫里的人从不明言,可我自小就知道,我是个不祥之人,是我害死了母后。我的父皇和兄弟,从不与我亲近。”
叶如蔓见过赵熠的很多种样子,受伤狼狈的、凝神沉思的、威严庄重的、亲切和蔼的,却从来没见过这样落寞消沉的。皇子,本该是多么尊贵的身份,但对赵熠而言,这却是一生的桎梏。
“你知道么,青霜剑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他语气幽幽的,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倾诉。
“王爷不必担心,会找回来的。”如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简单地安慰。
赵熠低垂着头,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脸上写满了失意与迷茫:“如果有机会用我的命换我母亲的命,我宁愿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知为何今日他提起这些往事,但这也引得她心中潮涌,眼眶再次泛了红。此时此刻,有一番话,她要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王爷,当初在南山被追杀,我娘舍身引开敌人,我们姐弟俩才活了下来。她将生的机会留给我们,是希望我们在这世上好好活着。想来,先皇后也是一样的。每一个孩子降生都是一种天赐,先皇后绝不会认为您是什么克死母亲的凶手,她一定希望您活得开心自在,她绝对不愿看到您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活在别人的怀疑中的。您看那长江,日夜不停地向东奔流,永远不会回头。人活着,还是要看眼前,看以后的。”
赵熠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情。慢慢地,他转首看向眼前这张带着隐隐泪痕的脸,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柔声道:“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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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三十日一大早,赵熠推开房门,只看到叶如萧一个人坐在回廊下,便问道:“乐山,其他人去哪儿了?你姐姐呢?”
叶如萧比划着手势,意思是他们都出去找青霜剑了。赵熠点点头,正打算出门,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是常无忧带着人上门来了。
常无忧苦着一张脸,眉毛拧成了倒八字,看起来既紧张又焦虑,他向赵熠深深躬身:“王爷,昨晚下人们在知鱼轩搜了一夜,整个山头都翻了一遍,厉叔也拷问了昨日当值的小厮,可是都一无所获。但请王爷放心,今日我们打算封锁山庄出口,所有出入人员都要搜身,再集合全部力量在山庄内进行地毯式搜寻,务必找到青霜剑,揪出偷剑贼。”
赵熠面无表情地听完,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常无忧看赵熠情绪还算稳定,心中长出一口气,不敢再在他面前碍眼,带人退了出去,继续忙活去了。
赵熠目送常无忧离开,站在知鱼轩门口远眺半晌,只见视线之中,紫烟山庄众人和他的几个属下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忙碌了,这其中,叶如蔓的身影尤其明显。她站在一片草丛里,弓着上身,一手拿一根木棍,一边拨开杂草,一边寻找脚印等线索,不时地用木棍戳一戳泥土。林子里有不少蚊子,她还得时不时地挥手驱赶蚊虫。赵熠望了一圈,也忙找剑去了。
几个时辰过去,知鱼轩方圆几十里都被仔仔细细地搜过了,依然没有一丝剑的影子。紫烟山庄的下人送来了午膳,可赵熠心里烦闷,胃口全无,他叫来叶如蔓,吩咐道:“乐水,你随本王出去走走。”
第21章 山间论道
叶如蔓冷不丁被叫住,待反应过来时赵熠已经出了大门,她只得匆匆跟上他的脚步。两人沿着羊肠小径下山,俱是一言不发。走到山下,不远处有一座卷棚顶廊式抱厦的小楼,上书“酣畅楼”三个字,戏楼临水而建,富丽堂皇,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唱戏的声音。
两人经过酣畅楼向出园的方向走去,正要绕过一座假山,突然从假山后冲出来一个人,砰地撞在叶如蔓身上,巨大的冲击力逼得她后退几步,重心不稳跌坐地上。
她还没开口喊叫,只听得赵熠在一旁斥责那人道:“你做什么?!”紧接着,一只手拉住她的右胳膊,将她扶了起来,“你的伤没事吧?”
叶如蔓摇摇头,抬眼看向撞她的人。
这人脸色画着个还没完工的大花脸,身上穿着一身短打,壮实精悍,二十岁的样子,看打扮是个伶人。
这伶人看着一个身穿锦服、气质不凡的公子竟然如此屈尊护着一个下人,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说话。
叶如蔓见赵熠剑眉一皱,目似刀光,罕见地从他身上看到一种人上之人的冰冷怒意和霸道锐气,忙道:“我没事,他没碰到我的伤。”
那人才反应过来,不住地作揖道:“抱歉,抱歉,小人正好有事情,走得有些急了。”
这时,从后面又快步跑过来一个花脸人,高声道:“小飞,你怎么还在这磨蹭?班主找你好久了!”说着,也不顾旁边还有别的人,就要拉走这个叫小飞的年轻人。
小飞有些着急,但又不由得怯于眼前人的威势不敢动,直到赵熠扬了扬手,他才小心地离开。
两个伶人边走边说着:
“哎呀小飞,走快点,班主东西找不着,急得快晕过去了!”
“谁叫他房间总是那么乱的…”
“谁叫你是收纳好手,每次收拾屋子都得找你。”
“这次又是什么不见了?”
“好像是一本书,叫什么茶经之类的。”
“哟?他还看这种书?”
“你管那么多干啥,快点,这书很重要,他快急死了。”
两个伶人越走越远,如蔓缓过劲来,跟着赵熠往庄园入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