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无涯盘起双手,坦荡道:“你想问青霜剑的事情,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确实不曾见过青霜剑,但我见过它的图式。”
“何时?何地?”
“大中祥符七年十一月,在汴京。”
“能具体说说么?”
“当时我在汴京街头面铺吃面,邻桌坐了两个男人。一个孤儿向那两人乞讨,他们不仅不给钱,还冷嘲热讽地踢了他几脚,乞儿被踢得满脸是血,胸骨断裂。我看不惯,但那时我初出江湖,不敢强出头,便跟踪那两人到了客栈,想伺机下手,盗取他们的财物给那个乞儿治病。当天晚上总算等到了机会,趁两人外出,我跳进屋内,在他们的随身行李中翻找钱物。我有些紧张,不小心碰掉了行李中的一幅画,画轴展开就是两柄剑的图式,栩栩如生,两剑剑鞘镶金,剑体上刻着复杂的花纹,剑柄底部各镶一枚蓝色和绿色宝石,旁边写着‘青霜’和‘碧云’的名字。我从未见过如此华贵的剑,入迷得以至于忘记此行的目的。等我回过神来,把画放回原处,那两人就回来了。我来不及躲闪,与他们打起来,最后引来了开封府的捕快。我被刑以贼盗和斗殴,面部亦被刺配。”
海无涯解下护额,露出脸上的黥面。
“你可知那两人是什么人?”
“不知道,时间过去许久,他俩的长相我都不记得了,不过其中一人耳后有一道蜈蚣状的疤痕,我印象很深。”
叶如蔓脑中嗡的一声,如被雷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眼前浮现出在金陵老家挟持、毒害弟弟的那个杀手。
耳后蜈蚣状的疤痕!是同一个人!
她的内心惊呼着,嘴唇都打起颤来,手指骨节咔嗒一响。
“叶小哥,你怎么了?”常无忧发现她神色有异,连忙问道。
“没事,没事。”叶如蔓稳了稳心神,“海大侠,关于此事,你还能回忆起其他细节吗?”
海无涯想了想道:“那幅画上有两个印章,一个是一块黑色的雪花,另一个是一朵红色的牡丹。我能回忆起来的,都告诉你了。”
雪花和牡丹?又是它们!穿越数年,阴魂不散,无处不在,到底什么意思?
叶如蔓没想到多年前海无涯的故事竟然又牵出了自己的遭遇,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密密麻麻的恐惧感和压迫感,不明意味的牡丹雪花毁了她的弟弟,害了她的父母,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暗网罩住了她的人生。她不由得脸色一白,浑身打了个冷颤。
常无忧看在眼里,忙不迭道:“叶小哥,你脸色实在不太好,你身上有伤不能太劳累,不如我派人送你回知鱼轩休养吧?”常无忧想到祐王和母亲都特意关照过要好好照料叶如蔓,不敢怠慢了她。
如蔓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向常无忧和海无涯道谢,便匆匆离开。待她赶回知鱼轩,已是落日西垂,飞鸟归林。
她轻轻叩开主屋的房门,赵熠换了一身淡紫色的锦服,头发也重新梳过,看起来精神不少,只是依然绷着嘴角。
“参见王爷。”叶如蔓小心地行礼。
“坐下,喝药,吃饭。”赵熠命令式的语气冷冷的,似乎还在生气。叶如蔓抬起头才发现,饭桌上放着两副碗筷,一些精致佳肴,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谢过王爷。”叶如蔓万分恭谨地坐上餐桌,将药一饮而尽,又勉强吃了两口饭。她偷偷看了眼赵熠,只见他犀利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仿佛要把她看穿,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如坐针毡。
半晌,赵熠终于开口问话:“说吧,有什么发现?”
叶如蔓道:“大中祥符七年十一月,也就是我家出事前一个月,海无涯在汴京看到两个男人欺负一个乞儿,他因为替乞儿打抱不平想劫富济贫,却无意间撞见那两人携带了一幅画有青霜、碧云二剑式样的画。后来他被发现,和他们大打出手,结果引来开封府的人,最后被抓进了大牢。据他说,那两个男人其中一人耳后有蜈蚣状的疤痕,而同年腊月在金陵绑架我弟弟的贼人,正好耳后就有一条那样的疤痕,此巧合一也。其二,他回忆到,画上盖了两个印章,分别是一块雪花和一朵牡丹。”
“这么巧?”赵熠也为之一震,万万没想到七年前的事情竟与如今江州的两个案子有着诡谲的联系。他思考着,手指轻轻敲击桌案,推测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直在寻找青霜和碧云二剑,难道真的是为了南唐宝藏?可是,最近他们在江州和庐山犯下的一系列案子与大中祥符七年的事情似乎并无关联,反倒都与辽国有着密切的关联,范庭致密室中的扶棘草是辽国宫廷秘制,庞冰所用的绛红丸也产于辽。难道这个组织是辽国的刺事人?”
叶如蔓眼帘低垂,慢慢说道:“大中祥符七年的事情太过久远,杳无痕迹,不如还是从最近发生的案件出发,再细细推演一番,看看是否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比如我认为,庞冰和张汝成的身份可以好好查一查,可能会有发现。”
赵熠想了想,摇头道:“不,大中祥符七年也能查。既然在开封府留了案底,自然可以查到,那两个男人的身份府衙会有记录。”
叶如蔓眼睛一亮:“王爷说的极是!那要等您回到京城才能查吧。”一边说着,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赵熠。
赵熠知道她的意思,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不错,海无涯的事情说清楚了,我打算明日就启程回京。”
“那…那…”叶如蔓踟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问,赵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她才憋出几个字:“那您…能否允许小人随行?”
赵熠风轻云淡地点点头,叶如蔓释然地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几点亮光,起身行礼道:“小人谢过王爷,王爷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小人愿誓死相随。”
赵熠轻轻哼了一声:“有其言,无其行,君子耻之。”
叶如蔓有些羞愧,低下头道:“王爷教训的是,接下来,小人会去查张、庞二人的身份,还有那两个纹身,小人也会加以研究,一定不负王爷嘱托。”
“你怎么查?以什么身份查?你能说动江州府给你看要案卷宗?”赵熠紧接着又刺了一句。
“这……”叶如蔓抿起嘴,随后迅速躬身抱拳,“王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恳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小人保证,之后行事绝无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