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烟搁下碗筷,剜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戚烟。”周越凯又叫她。
戚烟不悦道:“你最好说的是我爱听的话。”
周越凯:“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戚烟回头瞥他。
“毕竟让一个女生随意进出我房间,感觉不太好,也有点奇怪。”他说,“不过……你嘛,有点特殊。”
他抬眼看她,眼底有什么情绪在蠢蠢欲动。
戚烟无心探究,说完“那你考虑吧”,就进房间了。
周越凯没让她久等。
周二晚上,他跟李京海、吴准,还有圈子里的一个男生,四人凑一桌,搓了半宿麻将。
周越凯头脑相当好,手气也不错,赢得不少筹码。
一时间,心情大好,满面春风。
凌晨两点半,给戚烟发了一通短信,叫她算好时间,偷偷进他房间,别让其他人发现了,不然,两人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戚烟是在周三清晨醒来,才看到短信的。
给他回了个“OK”,没再多说别的。
但吃早餐的时候,跟他在餐桌上碰面,一直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睡得晚,起得早,三个男生竟也不显疲累,照旧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彰显无限的青春气息。
李乔妤娇嗔道:“你们还真是有够浑的,不好好休息,熬到这么晚才睡。”
“我们这叫劳逸结合。”吴准说,“再过一两周,就要段考了……”
说到这儿,他冲戚烟挤眉弄眼,调侃道:“妹妹,是时候摩拳擦掌,给大伙露一手了。”
戚烟撕下一小块面包,蘸着牛奶吃,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李京海:“戚烟,你在你以前那所学校,是什么水平?”
戚烟回:“年级前十。”
一句话,惹得所有人往她这儿看来,眼中多少带着点讶异。
除了周越凯。
周大少爷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餐,垂眼看手机,拇指在屏幕戳戳点点。
不一会儿,戚烟的手机就收到了短信。
吴准坐在她隔壁,见她屏幕亮了,下意识扫一眼。
戚烟做贼心虚,眼疾手快地反扣手机。
李京海摸着下巴,“难怪放话的时候,那么有底气。”
“但是新都跟京城的卷子难度不一样,而且生源也不一样。”李乔妤把话说得隐晦,却也不是那么隐晦。
说白了,戚烟能在新都那所学校考进年级前十,指不定放在A大附中就成了吊车尾。
戚烟点点头,用一句“谢谢提醒”,成功噎住李乔妤。
去到学校,戚烟才抽空点开短信。
周越凯:【你看着好像挺开心的。】
周越凯:【所以我很想打击一下你。】
周越凯:【除了他们在一楼,你不方便进我房间外,我休息的时候,你也禁止进入我房间。】
戚烟敲字:【为什么?】
戚烟:【你睡相太差,见不得人?还是说,你会梦游?打呼噜?】
周越凯:【怕你太吵,我没必要因为你牺牲自己的睡眠质量。】
戚烟:【我画画的时候很安静的!!!】
周越凯:【那也不行。】
戚烟:【???】
周越凯:【要不你找别的地儿吧。】
戚烟:【我不!】
周越凯没再回复她。
早自习开始。
语文科代上台,抽一小部分人去语文老师那里背诵课文,剩余的人则背给小组长听。
戚烟凑巧被抽到。
比起某些拖拖拉拉、扭扭捏捏的人,她格外爽快,连背诵资料都不带,直接出后门,杵在语文老师面前,熟练流畅、一字不落地背完,随后就回了教室。
教室内外一片嘈杂交错的读书声。
直到临近早自习下课,才稍微安静一点,大家拿出学校印发的习题出来默写。
他们班的语文老师还没走,站在后门外的走廊,跟隔壁班的语文老师闲聊。
戚烟离得比较近,隐约能听到一些——
“刚开始那个跟你背书的,就是戚烟?我听学生们说,她很狂,说是下学期要进15班。”
“她是挺有个性的。”他们班的语文老师说,“老何跟我说了点她的事儿,说她这人逆反心理严重,要我别太管她。但我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夸张。”
“不是说她找人代写作业吗?交给你的作业是不是也敷衍了事?”
“还行吧,前几天连堂课让他们写作文,她那篇我已经改了,写得挺好的,字也好看,一看就是打小练过书法的。”
隔壁老师提醒她:“你看仔细点,别是抄的……”
听到这里,戚烟手中的笔忽地顿住。
水笔的墨水在纸上洇开,变成一个深浓的黑点,渗进下方的纸张。
“戚烟。”莫安妮说,“孙莹在叫你。”
戚烟眨了下眼,慢慢回神。
早自习的下课铃已经打响了,同学们松懈下来,各干各的事。
后排的男生趴倒一片,趁着短暂的课间补觉。
孙莹抱着物理练习册,绕过教室后方走到她这儿,问她作业收齐没有,要赶紧交到办公室去。
“收齐了。”戚烟说。
她拒绝了莫安妮的帮忙,抱起桌上堆成小山似的练习册,跟孙莹一起上四楼。
一路走来,不少人侧目看她。
四楼的尖子生们更甚。
戚烟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两个老师的对话。
“戚烟!”走在前面的孙莹突然厉声叫她。
这一嗓子,把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戚烟身上。
戚烟站定,茫茫然地抬起头。
这才发现她面前站着一个男生,两人差点就要撞上。
“你在想什么啊!”孙莹不满地嘟囔着,加快了脚步。
戚烟跟那男生道了声“对不起”,就跟游魂似的,脚步虚浮地飘向尽头的办公室。
孙莹到得早,已经把练习册放下,准备回教室了。
戚烟与她擦肩,步入办公室。
正要放下练习册,何高一副深怕她累着的急切模样,赶紧起身,伸手搬走她抱在身前的练习册。
一条肥硕的手臂,从她怀中的空隙穿下去,两手托住一叠厚重的练习册时,粗糙的指腹擦到了她的指尖。
搬离的瞬间,又状似无意地挪了一下位置,手臂蹭着她敞开的外套衣襟过去。
要不是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估计就要碰到她的胸了。
戚烟眯起眼,视线自下而上抬起,目不转睛地盯他。
办公室没开灯,太阳光自办公室门外照进来。她的脸位于背光处,五官在暗处显得模糊,反衬得那双眼格外明亮。
何高放下练习册,被她用这种眼睛盯着,竟觉得不寒而栗,故意沉着脸,色厉内荏地说:“戚烟,你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老师呢?”
“有你这么当老师的吗?”戚烟冷声质问,“带动全班同学孤立我,还在其他老师那儿搬弄是非,让他们放任我,质疑我。”
何高坐回办公椅上,仍是那副虚伪面孔,“戚烟,你对老师的误解真的是太大了。”
戚烟一手撑在桌沿,俯身压近他,咬牙切齿:“是不是误解,你心知肚明!”
预备铃打响,除了他们俩,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
何高身体向前挪,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戚烟,你是老师的学生,要相信老师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少他妈装模作样!”
戚烟想抽回手,何高却猛力攫住,牢牢地抓在掌心里。
“啪!”戚烟扬手一个巴掌甩他脸上。
使了十成的劲儿,恨不得将积攒多日的所有怨恨不甘,一股脑发挥在这一耳光里。
何高被她突如其来的掌掴,打得头一偏,脸上的横肉晃动,不过须臾,就浮现出几道红艳艳的指痕。
戚烟缩回手,拔腿就往办公室外跑。
门外,灿烂的阳光斜斜照射,落在一盆绿萝上,叶片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戚烟一只脚刚跨出门槛,瘦薄的肩就被一把扣住。
他的手指抠进她锁骨下方的凹陷处,使劲将她拖回来,阴恻恻道:“戚烟,打了老师一巴掌,你还想去哪儿?”
“何高,你他妈就一禽兽不如的混蛋!”戚烟骂他,两手死死扒着门框,掌心被磨得发疼,骨节因使劲而泛白。
“刚刚是不是有人在爆粗?我听到‘混蛋’两个字了。”一道女声从办公室外传进来。
何高一晃神,戚烟立即灵活利索地挣脱钳制,一溜烟跑出办公室。
她速度很快,经过两个女学生身侧时,掀起了一道风。
穿过走廊,“噔噔噔”跑下楼梯。
她喘着气,站在高二1班的前门门口,举手打报告。
讲台上的老师没为难她,让她赶紧进教室。
戚烟捂着胸口,回到座位。
高马尾软趴趴地塌下来,变成了普通的马尾辫,校服外套滑下一边,挂在她的手臂上。
她舔了下干燥的唇,捞起滑落的外套,将颊边落下的发丝别在耳后,翻开这节课的课本。
“你不是上楼送作业么?”莫安妮问,“怎么回来搞成这样了?”
戚烟只是咳了两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五分钟后,一个面生的男生走到他们教室外,轻轻敲了两下门,打断老师讲课的声音。
他问:“请问戚烟在吗?”
“戚烟”二字,可谓如雷贯耳。
大家齐刷刷地转头看后门。
戚烟从容不迫地喝着水。
那男生观察众人的反应,知道戚烟在这个班里,便说:“主任叫她去政教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全班瞬间沸反盈天。
“她又犯什么事儿了?”
“卧槽,不会又要牵连到我们,让我们罚抄吧?”
“就知道她迟早会闯大祸的,不知道会不会被劝退。”
……
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戚烟拧上保温杯的盖子,拇指指腹擦掉嘴角的湿痕,缓缓起身。
“戚烟,”莫安妮脸色有点青白,劝她,“你别那么犟。”
“嗯。”戚烟应一声,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同授课老师说明自己要去一趟政教处,就在众人的哄闹声中,泰然自若地走出教室。
那个传话的男生跟押犯人似的,在她后边儿跟着。
直到“护送”她抵达政教处,他才离开。
政教处位于一楼。
办公室内,有两位女老师在办公,键盘声有节奏地响着,打印机“咔啦咔啦”吐出纸张。
戚烟敲了敲门,得到应允才进入。
往里走,穿过蓝白色隔断,里面还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尺寸比外面的桌子大了一倍。
办公桌的座位牌明明白白地写着“政教处主任”几个大字。
戚烟站在桌后,面向何高,跟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即政教处主任王启。
都说“恶人先告状”。
戚烟这一趟来晚了,什么话都叫何高说了,她再辩解也很难占据上风。
更何况,她那一巴掌的确扇得够有劲儿,他的脸直到现在都还没消肿,顶着一副狼狈模样完全没法见人,确实挺耽误其他班的课程进度。
王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话。
何高在一旁也开启良师模式,试图用“谆谆教诲”感化她这冥顽不灵的逆徒。
周越凯说,她是受不住气的。
这一回,戚烟碍于王主任的面,忍了又忍,就在何高的手再次搭在她肩上时,她忍不住爆发,抬手打掉他的手。
“您看到了吗?”戚烟指着何高,跟王启说,“他每次都这样,动不动就对我动手动脚的!拍我的肩膀,摸我的手,碰我的胸,还把水泼我裤子上,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骚扰我……他想败坏我的名声,排挤我,让我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戚烟!”王启正颜厉色地叫住她,打断了她的话,指着桌上的座机,要她把监护人叫来。
“我没有监护人。”戚烟说。
“怎么可能没有?”王启蹙眉,让何高去找。
何高还真就翻出了一个号码,把手机递给戚烟,让她拨电话。
这串手机号码有点眼熟。
戚烟想了好一阵,最后还是看到自己的联系人,才记起这个号码是李佑身边的助理的。
戚烟突然平静下来。
先前那点气性刹那间荡然无存。
她的拇指悬在手机屏幕上,迟迟无法摁下那串号码。
王启跟何高都在催她。
“他现在应该国外,没办法过来。”戚烟说,眼睫垂下,挡住所有情绪。
自打戚淑仪过世后,目前为止,好像没有哪一刻,她能像现在这样,这么清醒深刻地认识到,她只有一个人。
李家人不待见她,她在京城也没旁的亲朋好友。
她无依无靠,只能依靠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你先打电话,能不能过来另说,我们需要向你的监护人反映一下你的情况。”王启说。
戚烟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迟迟无人接听。
所有人的耐心都被慢慢耗尽。
一节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下课铃打响,过了十分钟,又响起预备铃。
“没人接。”戚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