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灯投照下来,在他眼下打出长睫的阴影。
饭菜香若隐若现地飘过来,勾得人垂涎三尺,饥肠辘辘。
戚烟舔了下干燥的唇,不打算再跟他耗下去。
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挑衅地撂下一句:“祝你第三条腿,早、日、康、复。”
说完,也不管他听懂没有。
她转身即走,发尾扫过他的胸膛,步调轻盈。
周越凯眯了下眼,捻起黏在衣服上的一根蜷曲长发,卷在指间,绕了两匝。
吃饭时,戚烟一直在暗中观察周越凯的情况。
他的吃相很好,不会吧唧嘴,也不会边嚼食物边说话。
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听吴准跟李乔妤唱双簧,然后心不在焉地应两句。
他表现得越是平静,戚烟越是不爽。
有种拼尽全力,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憋闷感。
就吃饭这事,他们这群人从小就练就了这样的本事——既能在餐桌上跟人谈天说地,又能恰好填饱肚子。
当他们都吃饱的时候,戚烟还在温温吞吞地细嚼慢咽。
李乔妤看她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吃完就准备回楼上练画,说是过段时间,要在新都举办个人画展。
吴准叫住她:“你妹妹不就是新都来的么?让她推荐一下新都的特色美食和景点咯。”
李乔妤:“我又不是没去过新都。”
戚烟:“新都没什么特色。”
两人异口同声,火药味十足,愣是没看对方一眼。
周越凯垂着眼,在用手机回邮件,问吴准:“你什么时候走?”
吴准瘫在椅子上挺尸,爽朗道:“我不走,我留这儿伺候您。”
提到周越凯,李乔妤意兴盎然:“不劳您驾,有我照顾凯哥就够了。”
“得了吧,凯哥起夜尿,你怎么伺候他?帮他脱裤子,还是帮他抖……”
吴准话还没说完,周越凯一根筷子丢过去,顺利让他住了嘴。
戚烟吃不惯北方菜,碗里还剩大半碗饭,干脆也放下筷子,不吃了。
见他们两人争着照顾周越凯,她单手支颐,指尖点了点脸颊,戏谑道:“我跟他离得近,应该会更方便照顾他吧?”
话闭,李乔妤跟吴准齐刷刷看向她。
还是李乔妤最先给出反应:“你跟你妈一样,都这么不知廉耻,爱往男人身上贴吗?”
一句话,直戳痛点。
“啪!”
戚烟双手拍在桌上,震得碗盘哐啷响。
周越凯手边那杯水抖出两滴,溅到手机屏幕上,花了一块。
他抿着唇,停下回复邮件的动作,抬眼看她。
她下颚紧绷,胸腔剧烈起伏,实在忍无可忍,腾地起身,椅子腿在地板刮出刺耳的噪音。
“把口咁臭嘅,食咗屎啊?(嘴巴这么臭,吃了屎吗?)”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乔妤,目眦欲裂,“你可以憎我,但你,同你屋企人都冇资格提我阿妈!(你可以讨厌我,但你和你家里人都没资格提起我妈!)”
讲罢,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转身回房。
“砰——”
摔门声震耳欲聋。
“说的什么呀这是?”吴准脚尖点地,一蹬,椅子前两条腿腾空,只靠后面两腿作支撑。
他抻长脖子,往保姆房的方向瞅,“不过那调调,还挺好听?”
“听那语气也知道是在骂人啊。”李乔妤委实被气着了,脸涨得通红,胸口一阵阵闷痛。
吴准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前一后地摇椅子,优哉游哉道:“那还不是你先拱火的?”
李乔妤反驳:“明明就是她莫名其妙好吧?跟她又不熟,突然就说要照顾人,谁知道她安的什么歹心啊!”
周越凯用指腹揩去屏幕上的水渍,平静道:“都少说两句。”
“该闭嘴的是她!”李乔妤猛一拍桌,急吼吼地说,“又没人想搭理她,她干嘛总腆着张脸过来搭话?”
吴准被她吓得差点摔了,忙伸手扶住桌沿。
水杯再次溅出水珠,弹到手机屏幕上。
周越凯闭了下眼,脾气也上来了。
他“啪”地反扣手机,向后靠着椅背,不紧不慢道:“李乔妤,你有没发现,她来了之后,你变得很反常?”
经他提醒,李乔妤才反应过来似的,拍在桌上的手慢慢收拢,咬着下唇,垂下眼,干巴巴道:“我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她的存在。”
“但她已经来了,”周越凯说,“人家起先也没想挑事,大家都消停点儿,行么?”
他把手机揣进裤兜里,拿起一旁的拐杖,起身就走。
李乔妤噘着嘴,重重地从鼻腔里“哼”一声,也起身离席。
吴准咂咂嘴,赶紧跟上周越凯,“凯哥,你不是懂粤语么?她刚刚说的什么?”
周越凯没搭理他,只是在瞥见地上躺着的一条银链时,叫他帮忙捡起来。
直到夜间十点,戚烟都没出过房门。
回到房间没多久,她就发现脚链不见了。
想出去找,又怕会撞见他们一伙人。
他们说话的音量不低,她在房里全听见了。
也正是因为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才迟迟不肯出去,怕他们又给她冠上“腆着脸搭话”的帽子。
他们一直不睡,她便一直犟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焦灼不安,索性一咬牙,什么都不管了,右手直接搭上门把手。
敲门声应时响起。
周越凯跟她说:“我们聊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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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章
◎小白眼狼。◎
“我们聊聊。”
听到声音,戚烟蜷起手指,手落在身侧,没急着开门。
房间外吵吵闹闹的,吴准好像特别喜欢逗人玩。
李乔妤被他激恼,说话声调拔高一个度。
在嘈杂混乱的背景音里,周越凯清冽的声音再次传进来:“订的水果拼盘送到了,西瓜还挺甜的,你要吃点么?”
戚烟抿着唇,还是不吭声。
停顿几秒,他第三次开口:“我捡到一条链子,应该是你的。链子断了,我刚修好。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去丢了。”
“不行!”戚烟果断开门向外走。
周越凯就杵在门口,腿脚不便,没来得及后退。
她直接怼到他跟前,差点撞他身上。
距离太过亲密,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气息和体温,戚烟不自在地往旁边避让。
不料李乔妤正端着杯牛奶走过来,不好好看路,偏要回头跟吴准斗嘴。
周越凯的“小心”刚脱口,却还是晚一步,托盘猝然撞上戚烟的手臂,热腾腾的牛奶向前倾倒,大半喂到她身上。
紫色T恤瞬间洇成深色,火辣辣的刺痛传遍整条胳膊,戚烟的睫毛颤了下,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咬牙忍着没出声,死死地盯着手臂上烫出的一片红印。
半晌,视线一寸寸上移至李乔妤那张写满错愕的脸,目光森冷。
空气凝滞片刻。
竟是周越凯先爆发了:“你俩今年才三岁?闹腾了一天,累不累?”
分贝不高,却字字带着气性,压迫感十足。
别说抖得跟筛糠似的李乔妤了,连吴准听了,都心惶惶地闭紧嘴巴,屏住呼吸。
周越凯鲜少发火。
他懒散惯了,仿佛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
就算真有事儿,他这人有头脑有手段,总能游刃有余地解决掉。
跟他混一块儿的,大多是名门豪族的纨绔子弟,个顶个的心高气傲,嘴巴总有把不住门的时候,犯起浑来什么话都敢外蹦。
只要不波及到他,周越凯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偶尔说一两句,好歹也给人留几分薄面,方便日后相见。
尽管仗着她哥李京海跟周越凯的那点交清,李乔妤跟周越凯的关系也相对亲近点,但她和很多人一样,都怵他。
她垂下头,耳根的红晕一路烧到面颊,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送杯牛奶而已,没想到会不小心撞到……”
刻意把话说得语焉不详,摆明了不是诚心道歉。
戚烟的呼吸声渐渐加重,胸腔起伏明显,两拳在身侧攥得死紧,骨节泛白。
周越凯从卫生间出来,拿着一条冷毛巾,没理会李乔妤,只站在戚烟跟前,叫她把手伸出来。
戚烟没理。
他直接把毛巾往她胳膊上贴。
戚烟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啪”的一声,又脆又响,也一并打掉了李乔妤的支支吾吾,和吴准的隔岸观火。
白皙手背渐渐浮出红痕,周越凯眯起眼,目光重新放在她身上。
她也在看他。
下三白眼显凶相,瞠圆眼睛瞪人时,更是凶恶凌厉,像只竖起全身尖刺、龇牙咧嘴的小兽。
对视不过两秒,周越凯气极反笑,手中的冷毛巾用力一掷,砸到她身旁的墙上。
语气森冷地给出评价:“小白眼狼。”
戚烟负气摔门回房间。
“嘭”一声巨响,震得门窗都在抖。
“她脾气怎么这么大……”李乔妤小声嘀咕,瞥一眼紧闭的房门,嘴角下拉。
周越凯递给她一个眼神,冷声道:“这是你的事儿。”
说完,他也转身回房,甩上房门。
李乔妤愣在过道里。
吴准上前两步,躬身捡起那条湿哒哒的毛巾,翻了个干净的面,悠闲自在地擦着手,说着风凉话:“听到没?这是你的事儿。”
李乔妤把气撒在他身上,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两个大窟窿。
吴准把毛巾抛到盥洗台上,双手插兜,踱步到她面前,俯身对上她的眼,嬉皮笑脸道:
“有气别冲着我呀,门后两位爷的脾气也不小,您有什么气,朝他俩撒去。”
李乔妤咬紧唇瓣,眼底蓄着的一层泪花,总觉得委屈。
吴准压低声音,说:“都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人家母亲都还尸骨未寒呢,你就当着人家的面说那种话,她还只是吼你一句,要换了一哥们儿,指不定把你揍成什么熊样。”
李乔妤愤愤不平:“我又没说错。”
“哎哟,”吴准象征性地捂了下她的嘴,“这话你可别当着凯哥的面说,否则他得活活被你气死。”
“凯哥家里搞新装修,又不代表他没地儿落脚。你妈为什么可劲儿招呼他住你家里?你还真以为是让你照顾他,你俩好培养感情啊?”
李乔妤吊高眉梢,等他说下去。
吴准恨铁不成钢:“那还不是担心你爸妈都出国去了,你哥车祸躺医院去了,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恐怕应付不了她,才想让凯哥承了你家的情,过来给你撑腰?”
“先前的事儿,你可不占理。总的来说,你们李家更不占理。”
吴准松开手,声音压得更低了。
“你也知道现在网络上把你们李家说成什么样了,你爸妈可是迫于舆论才把她接过来的。要是她把你欺负她的事在网上一说,你说你们李家的面儿还要不要了?”
李乔妤没回他,只是看了眼周越凯的房门。
吴准见她这样,语气舒缓下来:
“她闷在房里不出来,你也拉不下脸找她,凯哥不就替你去找她了吗?人好不容易肯出来了,你倒好,牛奶洒人家身上,都烫成那样了,也不好好跟人道个歉。”
他越说,李乔妤越感羞愧,头渐渐低下去。
“你这让人家怎么想凯哥?哦,你把我骗出来,就是想泼我一身热牛奶?”吴准缓缓直起身,“李乔妤,你可不只是驳了她的面子,更是驳了凯哥的面子。”
李乔妤绞着手指,半晌才憋出一句:“要不是你气我,我哪会不看路,把牛奶弄她身上?”
吴准无所谓地点点头,认了:“是是是,我的错,明儿一早我就跟她负荆请罪去。”
翌日清晨,开学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