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青年忽然出声,打断了傅德明的回忆。
傅德明闻言皱起了眉:“你这是什么想法?要不得,以后不准这么想。”
江逆轻笑,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那张纸被揉得很皱,上面还有脏兮兮的鞋印。
傅德明不明所以,接过那张纸,低头看了眼上面的内容,脸色渐渐变得沉重。
那是江宏朗的临终遗言,信上全是忏悔的话。
但这并不是傅德明所关心的,让他变了脸色的,是信结尾的那几句话。
【小逆,我厌恶暴力,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被父亲家暴的阴影中。但是我还是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让你以那样的方式摆脱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希望你忘记那个晚上,好好生活。】
江逆端起酒杯,却只是轻晃。
为了摆脱江宏朗,他把自己变成了江宏朗。
他垂着眼,盯着玻璃杯内的深红液体,自言自语般问:“暴力真的是刻在基因里的诅咒吗?”
“当然不是,”傅德明几乎马上否认,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你别听江宏朗胡说八道,暴力和基因有什么关系?暴力是人品问题,是性格问题,你从小就听话,虽然嘴欠,但从来没发过什么脾气,不像傅从扬那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论人品,你比傅从扬老实多了,论暴力,我比你还暴力。”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仿佛要使尽浑身解数去说服江逆。
江逆却只是笑,待他说完,才笑着问:“舅舅,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三年前,我为什么要去乡下。”
傅德明脸色又是一变,心想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他?
三年前,江逆还在国外读书。
他容貌出众,性格又温和,一双桃花眼看只狗都含情脉脉,难免会受女孩子喜欢。没对象的女孩子喜欢他,有对象的女孩子也喜欢他。
但他待人界限分明,从不招惹事端。
然而麻烦却主动找上门。
孤立、歧视,江逆都没放在心上,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只有两件事,音乐与舞蹈。
还在国内读书的时候,江逆就经常去歌舞剧院看古典舞表演,票根都堆了一箱子,还会收集关于中国古典舞的一些宣传照,专门放在一个本子里。
这件事情,傅德明和傅从扬都知道,都只当这是江逆陶冶情操的小爱好。
坏就坏在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个小爱好在江逆心里的比重占了这么大,因为嫉妒找江逆麻烦的一个留学生,把江逆收藏宣传照的那个本子一把火烧了,烧完还跑到江逆面前耀武扬威。
从来都是以温和面目示人的江逆,第一次发了怒,踩断了找事男的两只手,还要拿火烧了找事男的头发。
要不是傅从扬刚好出国拍什么mv,又刚好在那天去找江逆,江逆可能真会闹出人命。
江逆当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傅从扬跟几个人合伙才把他给绑起来,还生生挨了他一拳头,牙都被打松了。
他这通脾气发得实在吓人,傅从扬都没敢告诉傅德明,mv都不拍了,到处求爷爷找奶奶,到处砸钱,帮他摆平这件事。
但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还是在国外,傅德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也就只有傅从扬那个脑子一根筋的,以为傅德明不知道,还觉得是他自己帮江逆摆平的。
那件事之后,江逆开始去看心理医生,回国后,没按照傅德明的意愿接管公司,而是去雾岛市的乡下买了块地,声称要种菜养老。
尽管傅德明嘴上说要把他赶出家门赶出望京,却还是默许了他去乡下,对外声称江逆身体不好,在国外养病。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想着?”傅德明一本正经道:“你这几年在乡下住了那么久,清心寡欲的,就差剃个头去山上当和尚,暴力和打架这些事,都跟你挨不上边,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顿了顿,又明示道:“在乡下住了三年了,也该回来了,别耽误我退休。”
江逆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淡淡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
傅德明想到什么,拿出杀手锏:“你这么喜欢叶家那个小姑娘,还想让人家跟你去乡下过日子?”
他活了大半辈子,想知道的事情,都能打听到,也都想得通。包括江逆回望京去叶家应聘管家,也包括江逆那一箱子的票根都是为了看谁。
江逆也没有惊讶他为什么会知道,正如三年前傅德明帮他摆平那件事一样,他其实很清楚,傅德明暗中关注着他的一切动态。
不是监视,而是担心。
又或者说,是弥补。
江逆没再笑,垂眼注视着高脚杯里未曾饮过一口的红酒。
白炽灯光下,宝石红的液体澄澈清亮,光线从中透过。酒香徐徐飘入鼻间,纯净而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