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谋杀——火腿不是腿
时间:2022-03-23 09:52:36

  这一年,对方结婚。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许佳菱全然没了当初宿醉时打电话的那份委屈和难过。
  她一个人在大雨里走遍所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买到了满意的玻璃瓶。
  她在那个瓶子装满红豆子。满满的一瓶。
  红豆是寄情的东西,她当时准备的时候完全是站在对方的角度。
  寓意两位新人新婚快乐。
  可是临近婚期,礼品盒子被许佳菱束之高阁,再也没有拿下来过。
  许佳菱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的东西寄过去,说不好还会生出误会,给别人添乱。
  她想,自己多少也是有些嫉妒的吧。
  过了几个月,论文答辩结束,许佳菱收拾宿舍,盒子被重新翻了出来。
  她往宿舍门外的垃圾桶拿了好几次,最终都没有丢进去。
  毕业后工作并不好找,社会远比大学里宵想的要复杂难熬一些。在家待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家里人的脸色渐渐开始不对劲。
  仿佛许佳菱每一个动作都不对,做什么事都不招人满意,父亲母亲总会在细微的小事上找不同的茬。
  她的这些难堪,都被许妍看在眼里。所以这次许妍回单位的时候,带上了许佳菱。
  许佳菱跟郝悠悠联系的时候,笑说这是投奔。
  闲的时候许佳菱会从网上接一些公众号校稿写稿的工作,一边复习考公的课程。
  有一次她半夜惊醒,在床上坐好久,饮水机嗡嗡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黑漆漆房间里,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个弃婴。在不见光的襁褓中嗷嗷大哭,直到耗尽所有的力气。
  许佳菱把这些孤寂的情绪一股脑粘进了自己的微博,反正她的微博内容也全都是自说自话,没人看到过。
  最后手机手机扔到了客厅,自己返回卧室睡觉。她有半夜惊醒玩手机的坏习惯,而且一玩儿必定到天亮。
  早晨许佳菱还在睡觉,卧室门开了一半,床头柜轻轻‘咯噔’一声。
  许佳菱没有睁眼,大概是许妍以为她把手机落在了客厅,早起上班的时候看见,替她拿了进来。
  被就这样轻微的动作惊醒,许佳菱就再没有睡着,她的睡眠质量已经差到了这个程度。
  外间传来落锁的声音,许佳菱睁眼拿过手机,上面有一条微信消息。
  显示收到时间是清晨五点四十五。
  消息很长,发消息的来的人告诉许佳菱,他相信她。
  他还说:“人都会有一段难过的日子,这些日子也一定会过去。挺过去就好了。既然被迫选择了长大,世上就没有容易的事。你是许佳菱,那个眼睛里永远冷静沉着的女孩子,就像我一开始相信你的一样,到今天我也相信你。我不知道这样突然的说这些,是不是会打扰到你。我就是想跟你说,加油!好朋友永远在你身后。”
  “好朋友永远在你身后。好朋友。”许佳菱喃喃的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她编辑好信息发过去,然后起床洗漱。
  “一觉醒来,满血复活。谢啦,朋友。”
  许佳菱也不再追问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自己的微博,明明不曾跟他互关过微博账号。
  若是时间再倒退回几年,她此刻一定是欣喜万分。可有些事,年纪大了,就有了不同的应对和处理方式。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所以他的三言两语,一直都这样弥足珍贵。
  睡眠不好,手脚肿的像是被注过水一样,胀的难受。
  许佳菱冲了一袋咖啡,夹了一块方糖,又放了回去。
  咖啡的酸苦味溢出来,她打开半扇窗,趴在的书桌前铺开一张书信纸。
  写字灯调到二档,光线刚好,她旋开笔帽,沙沙声从纸上响起。
  全世界最好的你:
  一别数年,见字如面。
  今天收到你的消息,我很高兴。
  本来昨天看见你的动态,似乎情绪不太好,我很不放心。想你一定是遇上了非常烦躁的事,不然我从前认识的你总是眉眼带着笑。我还想了很多宽慰的话,可转念一想,你兴许不想看见我的消息,保不齐看见我一打搅,你的心情还会更差。
  然后,就算了。
  私心的说,我是想让你知道的,知道在你不高兴的时候,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她会在你不管发生任何事的情况下,都毫无理由的站在你这边,会尽她的微薄之力护着你。
  要说这么多年,真正无厘头的对一个人好,除你之外,再也没别人了。
  前些天,我终于看到了大漠和边塞风景。
  记得跟你说过,从十多岁开始,我就像是被“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句诗施了魔法一样,总想去看看春风如何不度玉门关。
  你知道么,塞上的风光真的很好,沙丘上有时会跳上来一两只土拨鼠;太阳会从地平线上起落,李贺诗里说的‘大漠沙似雪,燕山月如钩’都是真的。
  我一切都好,偶尔会从别人那里听到你的消息。我不敢刻意去打听,都是无意间。时至今日,听人喊出你的名字,我都会手足无措好半天。(钢笔没墨了,我新抽了一管墨)
  郝悠悠你还记得吧,那个傻乎乎的姑娘,每天什么都不想,活的快乐自在。
  她这么些年始终没有放弃追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就好像非你不可。
  不怪她问,估计你自己也没弄明白,我为什么要花七年多的时间去喜欢你。
  绝不是像电影里的台词那样,说: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
  在我这里,一颗心脏为了某一个特定的人而改变它的跳动频率,终归都是有理由的。
  怎么会平白无故。
  就说你吧,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相信我的人,而那时候的我不学无术,极不合群,甚至……千夫所指。那时候,每天在窗边看到你从下面经过,是我一整天里最期待的事,好像那条路被你走过,就有了特别的风景。
  我见过你在大雨里手挡在额头奔跑的样子,也见过你因为雨水弄脏了白色鞋子而懊恼的表情。那时候我靠在窗边,攥着手中未打开的伞,想象着跟你躲在同一把伞下面的样子。
  那是我想象了一整个高中时代的画面,也是我一生都只能作为想象的画面。
  你看,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到这个地步。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在一个平常不过的凌晨,发了一条短信。而那条短信,救了一个人的命。
  你也曾作为一束光,照亮过一个姑娘晦暗的人生。
  她十几岁的时候,努力在和这个世界和解,最后惨败而归。你的出现,让她放弃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并且开始试着和自己和解。
  她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如同前面没有寄出去的二十一封信一样,这第二十二封,你依旧不会收到。
  这些秘密,你也永远不会知道。
  愿,平平安安!
  信写完了,同往常一样,没有落款。
  许佳菱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咖啡已经微微有些凉了。
  她抿了一口咖啡,将信纸叠好装进信封,用固体胶粘好,起身去卧室打开一个铁皮盒子压了进去。
  她还是喜欢他,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如今对方已婚,她也决意不再打扰。她只是遗憾,这寄不出去的信里,她想说给他的话,他永远都看不到了。
  一如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高二那年,她拿着一张发下来的期中考卷去请教他,大言不惭的说最后的大题没有弄明白,题目根本读不懂。
  他深信不疑的给她逐字逐句分析,那天,许佳菱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那张文科单科试卷她考了将近九十分,又怎么会连题目都看不懂。
  他深信不疑的给她逐字逐句分析,那天,许佳菱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那张文科单科试卷她考了将近九十分,又怎么会连题目都看不懂。
  他吃到一半的关东煮被推在一边,最后热气都没了。
  许佳菱很愧疚,如果她知道他在吃东西,是不会没头没脑冲进去的。
  后来,还是许佳菱自己,说:“我听明白了,谢谢啊。你赶紧吃东西,我回我们教室改试卷。”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喊住她,指了指桌上许佳菱拿进来的奶茶杯:“奶茶。”
  许佳菱笑了一下,说:“给你喝吧,已经过六点半了,我不能喝了,会长胖。”
  他也咧着嘴笑:“好啊,谢谢!”
  许佳菱关上门,捂着胸口站了好久,噙着笑,飘回了自己的教室。
  她把试卷收进试卷夹里,拿出英语书准备背单词。
  她没有改试卷,最后一道题,她早烂熟于心。那杯奶茶,才是她今天的目的。
  她只是找个正当的理由,把冲好的奶茶送给他。
  这些当时他不知道的事,过了六年,他还是不知道。
  这几年间,有无数人劝过她,说大可不必把情感全部蹉跎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何况,她连一次真正说出口的喜欢都没有。
  每次听到这些,许佳菱总是笑笑含糊过去。
  陪着她撑过多少次噩梦惊醒后的惊悸的,是他。
  梦里她被自己的母亲死死掐着脖子,母亲的脸因为过度用力,挤出来横七竖八的沟壑。额前散着几缕碎发,随着她一次次用力后的呼吸,发丝上下起伏。
  而许佳菱自始至终都喊不出声音,抬不起手反抗。
  哦,对了。
  早上惊醒前,她又做了同样的梦。
 
 
第32章 第31章
  医生告诉许佳菱,她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已经是中度抑郁,伴随着轻微的躁狂症。
  这个结果,她自己倒没有多意外。
  大学里她前前后后量表测了十多次,反馈的情况一次比一次糟糕。
  本来很用心的在控制,可是最近,失眠越来越严重,经常莫名其妙的生气,哪怕一点点小事,稍有不顺意,都值得她生好久的闷气。
  偏偏她的脾气又无处发泄,只一昧的憋在心里,长此以往,整个人眼见濒临奔溃。
  今早凌晨的时候,许佳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奔跑在一条狭长的隧道之中,身后两个人黑乎乎的人影一直追赶她,她拼命跑拼命跑,可前面突然就没有路了。
  她绝望的蹲在地上大哭,胡乱挥动着手里匕首,血染在手上黏糊糊的,她吓坏了。
  后来有人来带走了她,她被关进了一个狭□□仄的牢房里。
  许佳菱从未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待过,喘不过气一样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这一辈子都要从这里度过,直到老死。
  几寸大小的天窗里洒进来几缕光,许佳菱直直的仰望头顶的天窗,她突然想到用一生追求自由的她,最后是这样讽刺的结局。
  她还想到了母亲,到这个时候,她突然想换个方向去看待那些一直横在她和母亲中间的问题。
  许佳菱想,如果现在可以回去,回去见见母亲,她还有些话一直没有时间跟她说。
  这么些年,自己也没有跟她心平气和的沟通过哪怕一次。
  如果自己后半生都在这里了,母亲都不知道。
  闹钟响过好几遍的时候,许佳菱才悠悠的睁开眼睛。
  ……
  醒来发现刚才的一切是梦,她高兴了许久。
  原来人只有接近生死的时候,才会显得其他东西其实没那么重要。
  这也是她今天决心去看心理医生的原因。
  从诊室出来,许佳菱往家走,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家。
  正赶上荔枝上市的时节,路过市场,远远就闻见一股荔枝的清甜味。
  许佳菱记得母亲喜欢吃荔枝。她还记得家里面每一个人的喜好。
  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把买的荔枝换提到左手,右手从兜里摸钥匙。
  母亲的确在家。
  自从许佳菱上大学之后,她就辞了超市的工作,一心在家里照顾上高中的许楠。
  今年许佳菱毕业,许楠也刚好是第四年上高中,她第一年的高考结果并不怎么理想。选择了复读。
  许楠这时候还没有放学,家里就母亲一个人。
  许佳菱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在阳台上晾衣服。
  满屋子都是柔顺剂散发的薰衣草香精味道。
  “妈。”许佳菱把袋子放在餐桌上,说:“我回来了。”
  母亲很大力气的抖了一下被洗衣机洗皱的衣服,好像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晾床单的时候,许佳菱走过去。
  “来,给我,一人抓一头,你这样撑不顺的。”
  可她手刚抓住床单,还没抓牢,就被母亲一把扯回去了。
  “没洗手别乱动。”母亲皱着眉头说。
  许佳菱讪讪的收回手,小声说了句:“我手干净的。”
  母亲没有再接话,许佳菱反复揉搓着衣角,试着找了话题。
  “回来的路上好多卖荔枝的,顺手给你买了一点,我去洗了你吃。”
  母亲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买的,你自己赚的钱么?”
  许佳菱摘荔枝的手一顿,低声说道:“不是。”
  “妈”,许佳菱抬起头,看着母亲:“我们好好说一次话吧,我可能病了,所以从前都没办法跟你好好沟通,情绪不受控制。”
  母亲‘哐当’一声把洗衣盆扔进洗手台底下的柜子里。
  接着骂声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我看你是闲出来的病,就你矫情娇贵,成天要死不活,你赶紧滚进去,免得给我添一肚子气。”
  许佳菱拧开水龙头,荔枝跟着水在容器里飘起来,许佳菱洗把洗干净的荔枝放在沥水篮里,她想了想,还是把她一直想问的问题脱口而出。
  “妈,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那么不喜欢我。”她站在水槽边上,隔着厨房的玻璃门,看着几步之外的母亲,“这么些年,这么些年不管我做什么,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如果你……如果你对许妍和许楠也像对我这样,我当然不会说什么,可是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痛恶这么多年。更讽刺的是,我曾经亲耳听到过你跟常来我们家的杨阿姨一起咒骂我,用的词不堪入耳,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我从没有得罪过杨阿姨,我也从没有听过哪个母亲跟别人一起,用那样的言语侮辱自己的孩子。那时候我扪心自问了好多遍好多遍,是不是我真的做了什么活该被唾弃的事,可我一件也没有。从小到大,这个家里,我活得战战兢兢,我时刻提防着提醒着自己不要做错事,我像一个哈巴狗一样,在你的眼皮舒展之间可怜兮兮日复一日的乞讨着生活。今天我就想要一个答案,我想知道为什么。算我求你,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真的想要这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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