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谋杀——火腿不是腿
时间:2022-03-23 09:52:36

  许佳菱的眼泪噙在眼眶里,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很想看清楚几米外的人会以怎样一种神情来回答她的问题。
  她别过脸,眼泪吧嗒一声掉在肩膀上,短袖立马晕开一块水渍。
  “你想知道是吧。”母亲面带讥笑,尖锐的开口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只厌恶你一个人,你已经是第二个孩子了,你该是男孩儿才对,凭什么生下来就不是,你凭什么不是男孩儿。你知道你刚一落地,医生告诉我是女孩儿,那个时候我真想死在产房里,就是因为你的出生,就因为你不是男孩子,我在这个家里受了多少苦,你奶奶恨不得一把掐死你,也掐死我。可要是真能放任你奶奶掐死你也就罢了,偏偏你那个爸,他生怕你受虐待,刚满月就急匆匆的抱着你,搬去了离你奶奶更远的地方,你凭什么让他这么疼爱?为他死去活来生孩子的是我,他该关心的人是我,你是什么东西,就因为你像丧门星一样,自出生那天起,你奶奶就没有让我安生过!你毁了我的安稳日子,仗着你爸的疼爱,我难道还不能打你吗?我打你不应该吗!你欠我的,又岂是几顿敲打就能抵消的。”
  许佳菱的脑袋‘嗡’的一阵……
  母亲再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她的嘴还在那里不停的动,仿佛讽刺漫画里,从无底洞下源源不断喷薄而出的垃圾一样,多的让人窒息。
  今天,许佳菱带着荔枝回来的那一刻,她是想放过自己的,她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放过过去的自己和母亲。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她断了自己对这世间的最后一丝希冀。
  她已经不想再去纠结这其中的是非对错了。
  许佳菱颤抖的移动着搭在水槽边的一只手,缓缓地把它伸向煤气阀门。
  “既然我们都活得这样痛苦,那就一起去死吧。”
  灶上传出煤气溢出的咝咝声,许佳菱看着母亲,笑着说:“我们彼此毁了对方的人生,下辈子,就别见了吧。”
  她看见母亲先是不可置信的愣在那里整整有半分钟,接着便疯了似的扑过来要关阀门。
  许佳菱两只手紧紧捂着阀门,任凭母亲撕扯她的头发,在她身上毫无顾忌的踢打,她都没有松手。
  煤气的味道渐渐浓了起来,抓着许佳菱的手突然松开,她看了眼门外,是想自己跑出去。
  许佳菱一只手死死的攥住她,疯了似的看着她笑。
  母亲许是被她吓傻了,一直打她的脸,头,啃咬她的胳膊。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这么怕死啊,那你又为什么天天喊着让我去死呢,你就没想过,我也怕死啊……”
  母亲急了,吃力的掐着许佳菱脖子把她摁在水池里,冰冷的水刺过头皮,一旁的荔枝滚落了满地,被踩得稀碎。
  她感觉脸上的皮肤要爆裂了一样,鼻腔里放佛充满了东西,嘴唇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
  扣在阀门上的手蓦然松开,许佳菱挣扎着最后一点力气,拧开了身后的窗户。
  “妈……妈……你有……你有三个……三个孩子,可我……我只有一个妈。”
  许佳菱阖上眼睛,心里默道:你可以丢下我让我去死,我却没办法舍得带你一起死。
  一个母亲可以有很多孩子,可孩子,永远只有一个妈妈。
  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世界上,哪有孩子不爱自己的妈妈。
  许佳菱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知觉,是满屋子的荔枝味夹杂着柔顺剂的薰衣草香,跟煤气混在一起的复杂味道。
  终于结束了。她想。
 
 
第33章 第32章
  “要不然,解开她的手机看看,联系一下家人。”
  “身份能查到么?”
  “哦,刚才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外套兜里有身份证,不是本地人。”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那就不好说,她在这儿有没有可以联系的家人。”
  “那先等人醒了再说吧。保持安静。”
  “是。”
  额头上搭过来一只冰凉的手,许佳菱突然睁开眼。
  “醒了。”额头上的手收了回去。
  “你中午的时候,在警务站前的长椅上晕倒了,我们送你过来的。”
  许佳菱闭上眼,嗯了一声。
  然后说:“刚才你们说,我听到了。谢谢你们,我一会儿就去缴费。”
  一个年纪不大的辅警说:“要不然你先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让过来接你,这吊瓶打完还得一阵子。”
  “不用。”许佳菱阖上眼。
  一晃二十年,竟只是做了一场梦。
  “要真的死了该有多好。”她嘴唇动了动,喃喃自语。
  刚才那个护士凑上来,轻声说:“你不要害怕,你就是坐在风口,着了凉,没有大的问题。”
  床上的人恍若未闻,睁开眼眨了眨,撑着胳膊要起来。
  “你手上有针头,小心点。”
  许佳菱掀开被子,挪到床边的时候扯了一下,手背传来刺痛,她也没有回头看。
  顺手拔针头的时候,才发现输液管里已经倒进去了半管血。
  手背上的针口往外冒着血泡。许佳菱只是呆呆的凝望着窗外的大雪。
  过来帮她压针口的护士被她不着痕迹的避开。
  刚才那个辅警弯着腰,问她:“你想要什么,我们帮你。”
  许佳菱呆呆的脸上,忽的惨然一笑。
  “我想要一句对不起。”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说道。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焦距,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想要一句对不起。”这一遍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过去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衣服,手机和身份证在桌上,她一并拿着出了病房。
  那两位警察追上来,说送她回去。
  “你这样出去不安全,要不还是给家里人打电话,或者我们送你回去。”
  许佳菱声音很平静,“有多危险,比死还危险么?”
  “我早就死了,从我生下来,是女孩子的时候。”
  其中一位警察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只是感冒,能治好的。”
  许佳菱垂着眼,低低道:“治不好了,我花了四年。治不好了。”
  她去咨询台问了缴费窗口,结束后径自出了医院。
  许佳菱不认路,只是漫无目的走,正好是下午放学的时间,好多穿着校服的小学生从她身边经过。
  前面走着几个小学生,裹着厚厚的衣服,书包沉甸甸的,雪天路滑的缘故,几个小朋友紧紧牵着小伙伴的手。
  许佳菱想,此刻这些小朋友们都穿着统一的校服,念着同一册课本。可也许,他们当中,此时此刻就有一个,也正经历着、或者已经经历了一场源自他们原生家庭的谋杀。
  可能他或她也会在很多年后的一天,突然醒悟,自己的生命一早就被结束在了多年前的某一不经意的时刻。
  口袋里手机嗡嗡的响,许佳菱往人行道边上走了走,电话是孙晨打来的。
  “怎么了?”许佳菱接通电话。
  “喂,我这会儿要吹蜡烛切蛋糕了,你要不要沾点光,凑上许个愿?”
  许佳菱愣了一下,看了眼日历,今天是孙晨的农历生日。
  她居然给忘了。浑浑噩噩了一整天。
  “对不起啊,我今天,我忘了,你想要什么,我回头给你寄过去。”
  孙晨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语气很急促的说:“快点,许个愿,我要吹蜡烛了。”
  “啊?”许佳菱一愣。
  “蜡烛要烧完啦,许个愿,一起吹。”孙晨又催了一遍。
  许佳菱伸手接住满地飘洒的轻雪,想了片刻,轻声开口。
  “我希望,所有的不哭的孩子也能有糖吃。还希望,众生平等。”
  孙晨安静了片刻,说:“好,帮你许了。蜡烛已经吹了。”
  “谢谢你,孙晨。”许佳菱说。
  孙晨说:“你怎么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
  许佳菱笑了笑,回他:“你今天是寿星,不管许什么愿望都会成真的。不过……我猜你的愿望是努力赚钱,早日暴富。”
  “你还真猜对了一半,暴富是不太可能了。不过我可以赚钱,给你买好多不二家的芒果牛奶糖。”
  ……
  “你怎么……”
  孙晨说:“那时候,我见过你在一本书里,藏着几张不二家的糖纸。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不是只喜欢吃薄荷糖。”
  “许佳菱,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们几个永远站在你这边。”
  许佳菱紧蹙着眉头,眼睛里胀的难受,她回孙晨:“我知道,谢谢你,谢谢你们。”
  她努力了四年也没有治好自己。而身边的这些人却在慢慢的拯救她。
  “孙晨,我想……打个电话。”
  “行,那我先挂了,这边朋友也等着呢。”
  “好。生日快乐!”
  挂断电话许佳菱翻到熟悉的号码,迟疑了一秒,然后拨通……
  电话响了好久,快要有提示音的时候对方才接起。
  “咋了。”
  许佳菱睫毛微颤,长长的吸了口气,然后开口:“妈,我记得我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早上上学,你帮我往书包里装早餐,没有骂我,一直笑着送我出门……”
  “你说这个干嘛,没事我挂了。”母亲打断许佳菱的话。
  许佳菱接着说:“我就想问一问你,这件事,你还记不记得。”
  “你当我一天到晚很闲么,我记这个……”
  “可我记得。”许佳菱抢过话,“可我记得,我记了二十年。那是你唯一一次替我装好早餐,笑着送我出门。”
  许佳菱在心里默道:就是因为这样,以至于往后的这些年,我每每要放弃你的时候,总会因为你二十年前那天早上的一个笑脸,而选择原谅你,原谅你加注在我身上的这一切。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你打电话过来就说这个,我还忙着呢。没事我挂了。”
  “等等。”许佳菱问:“妈,为什么后来,后来你再也没有帮我装过早餐,送我出过家门。”
  那边吼了一句:“你到底想要干嘛,翻这些旧事做什么?”
  我想要一句对不起。
  这么些年,如果你肯有哪怕一丝的悔意,都足以驱使我放过我自己。
  “妈。”许佳菱轻不可闻的喊了一声,随即静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那我挂了。”她说。
  宽阔的街道,依旧川流不息,周遭仍是漫天的飞雪。
  舅妈的离开是在这样一个雪天,自己的生命终结之日,却早已无从记起。
  她刚刚跟孙晨的电话里,还有没宣之于口的愿望。
  她还希望,所有的姑娘,不用举着塑料瓶,藏在角落里喝完剩下的牛奶。不会有人给她们稚嫩的小手,留下终身的旧伤……
  她希望,这个世界,少一些许佳菱。
  不,最好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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