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荣达要被收购了。”坐下后,他道。
“八字还没一撇。”江穗月道。
“有没有意向到我这边试试?”
对于他毫无预兆地抛出橄榄枝,江穗月有些惊讶。
高谦明笑笑:“考虑一下。”
一直到散场,江穗月都没见过方绮敏,高谦明接了个电话便离开了,她百无聊赖,也起身准备走人。
“我之后还有个酒会,你先回去吧。”方绮敏给她发了条信息。
第14章
出了会场,江穗月招手叫了辆出租车。
“随便走走吧。”她对司机道。
南海市曾经被媒体评为“理想之城”,许多公司把总部设立在这里,高楼林立,灯火辉煌,整座城市不眠不休,朝气蓬勃。这里是国内最繁华的城市,是无数毕业生的首选之地,其中就包括江穗月。
一闪而过的“深信通大厦”彷佛在她眼里定了格,她回过头望,那几个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她也曾在这座大厦里待过几年。
深信通是她毕业后第一份工作,走的校招,在所有offer里,深信通不是名气最大的,但却是薪资最高的,且给的岗位发挥余地大,她不想到巨头企业里当一颗螺丝钉,于是选择了它。她有名校光环加身,到哪里都能被优待,第一年就已经可以独自带项目,当年的上司对她赏识有加,她被贺闯挖走的时候,他曾痛心疾首地挽留:“初创公司风险太大,是,一旦成功了你就是功臣,但你没看到一百家创业公司也许就一家生存下来,荣达虽然潜力大,但是它涉及的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你永远不知道风会往哪边吹,创新的东西好是好,容易昙花一现。”
如今看来,他这句话全部说中了,荣达成功了,但是没坚守住。
江穗月拿出手机拨通电话,那头的人很快便接了:“穗月?”
“麦老大。”
“真是你。”他笑声爽朗:“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我在南海市,想约您吃顿饭。”
“好啊。”
“不知道明天晚上您是否方便?”
挂下电话,车子已经开出二环,她望向窗外,无声笑了笑。
“姑娘,你就没有个目的地吗?”司机问。
她报了个酒店名:“把我送到这里吧。”
方绮敏一夜未归,凌晨时江穗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没接。
隔天,江穗月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方绮敏倚靠在门上,身上是昨晚那套礼服,脖子上多了条围巾,脸上是素颜,妆已经卸了,唇毫无血色。
江穗月扶住她:“昨晚去哪了?打你电话也没接。”
她笑容勉强:“不好意思啊穗月。”
“发生什么事了?”江穗月上下打量着她。
“没,就是没怎么睡。”
“好大的酒味,喝醉了?”
“我先去洗澡。”她避而不谈。
淋浴间内,方绮敏仰着头,手垂在身体两侧,任由滚烫的水打在脸上,她紧闭双眼,屏住呼吸,睫毛轻颤,直到窒息前一秒才低下头。身体的痕迹还没消,上面的红痕触目惊心,锁骨上也有一枚,指腹摩挲着那一块,昨夜的一切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男人强而有力的身躯覆盖在她身上,纵使是在酒精的驱使下才开始的,可她很清醒,她还记得耳畔他急促的呼吸声,沙哑的闷哼,还有冲撞时,他额角的汗珠,就滴落在她的唇上。
那股悸动就像刻在脑子里,那些快感是水洗刷不掉的。
浴室门被敲响,方绮敏从回忆中清醒,连忙关了水,匆匆围上浴巾去开门。
“我没事。”抢在江穗月开口前,她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身上… … ”
方绮敏眼里有一刻慌乱。
“你不像是会… …留下痕迹的人。”方绮敏的“男朋友”若干,在这方面她一直比较谨慎,像这种情况,江穗月还是第一次见。
“喝多了。”
“又是哪个模特。”江穗月笑笑:“昨晚在场吗?”
“不是模特… … ”她犹豫片刻:“是高谦明。”
江穗月闻言挑了挑眉:“哦?”
“我现在脑袋里像装着500个气球,正在一个一个引爆,疼得厉害。”
方绮敏穿好衣服出来,见好友一脸促狭。她抓了抓头发:“酒精太可怕了。”
“你知道我根本就不信酒后乱性这种事。”
“那是因为喝得不够多… … ”方绮敏眼神闪烁:“我… … ”
“我记得你最近有个项目正在跟他谈。”
“这就是我头疼的原因。“方绮敏喝了口热水,缓缓道:“你说他会不会以为我为了拿到冠名权所以才… … ”
江穗月没回答。
方绮敏欲哭无泪:“没想到有一天我也栽坑里了。”
“你喜欢他?”
这回换方绮敏沉默,半晌才道:“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也很有性张力,但是如果不是喝醉酒,我大概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你… …懂不懂我的意思?”
“懂。”江穗月点头:“你喜欢他,但是不想跟他只发生肉体上的关系。”
“你是怎么理解出这层意思来的?”
“如果不是有好感的人,你不会跟他上床,即便喝醉了。”她一针见血。
“那你说,他是不是… … ”
她话还没说完,被江穗月打断:“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你是个身材好长相佳的女人,任何男人都对你有欲望,他们不是情感驱使,而是欲望驱使。”
“你说得对… … ”方绮敏点燃一根香烟,抽了一口,冷静了下来:“这事儿就翻篇吧,当没发生过。”
“男人一般都希望是这样。”
“好困,我得抓紧时间睡个觉。”
方绮敏睡着了,并且是熟睡状态,江穗月有点羡慕她,她永远可以没心没肺,心脏无比坚强,不像她。
跟麦兴的晚饭约在了深信通附近一家老牌连锁本班菜馆,她比约定的时间早15分钟到。
喝了一壶茶,麦兴姗姗来迟:“这一段路经常堵车,等很久了吧。”
“我也刚到没多久。”她把菜牌递过去:“已经点好菜了,您看看还要加点什么。”
“你还记得我最怕点菜这个毛病。”麦兴笑得爽朗。
“没忘。”她给他倒茶。
“想当初你离开深信通,我还不习惯了好一阵子。”他笑道:“新来的实习生脾气太软,我就经常怀念那个火爆的江穗月。”
江穗月笑笑:“每回您说话,我都不知道究竟是褒还是贬。”
“今天找我出来,是因为荣达那件事吧?”
江穗月倒茶的手一顿,都是人精。
她在麦兴面前,永远是那个藏不住事的实习生。
“虽然我不是负责这个项目,不过我听说… …凶多吉少啊。”他喝茶,点到即止。
“谢了麦老大。”
“要不考虑一下,再回深信通?”
第15章
麦兴眼神真诚,不像是客套话,江穗月正组织着语言来答复他,突然见他朝她身后点了点头。
江穗月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便看到正朝他们走来的何晋深。
“这么巧,江经理也来南海了。”他在她身旁站定,对她笑笑。
“我陪朋友过来玩几天。”她坐在位置上,淡淡道。“师徒二人聚餐呢?”这句话是对麦兴说的。
“是啊,我们好几年没见了。”麦兴说完,又问道:“一起?”
“不了,我约了人。”他道。
何晋深的座位在她右上方,他约的人已经到了,从她的角度看,只能见到一个背影,是个女人。
送走麦兴,江穗月站在餐厅门口,犹豫片刻,还是往里面走去。
她回到方才的位置,要了杯饮品。
半个小时过去,那对男女才用完餐。
何晋深招手让服务员结账,却被告知:“您这桌已经有人买过单了。”
服务员指向不远处的女人,何晋深看过去,见她正对他笑。
江穗月正低头按着手机,头顶有阴影盖住,她仰起头。
“怎么突然想起要请我吃饭?”何晋深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问道。
“不送送你的女伴?”江穗月挑眉笑问。
“普通的合作伙伴。”他道。
她一愣:“刚刚结账的时候顺便把你的付了,毕竟你现在还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她把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
“怎么跑南海来了?”他问。
“刚刚不是说了,旅游。”
她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这让何晋深想起她病了:“感冒还没好?”
不提还好,一提江穗月就想起那个充满耻辱荒诞的夜晚:“拜你所赐。”
“我让你在酒店另外开一间房,你非要走。”
“我也没想到会突然下雪。”她吸了吸鼻子,小口小口地抿甜得发腻的热可可,这家餐厅真神奇,热饮除了咖啡就只有热可可。
“比起这边的湿冷,东亭市的冷还真的不算什么。”他突然道。
“一开始是会不适应,久了也就习惯了。”
“你之前也在这边待过几年?”
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放弃深信通,选择荣达?”他问。
“很难理解吗?深信通是大企业没错,但是组织架构太复杂,人员变动又频繁,有时候一个邮件发过去一个星期后才回复,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
“那为什么是荣达?”他顿了顿:“因为贺闯?”
她笑了一下:“倒也不完全是。”她侧过脸看窗外,正是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路人行色匆匆,无一不带着一身疲惫,她曾经也是这些人中一员。
“你知道一张一米五乘一米九的床有两种睡法吗?两个人睡的话就睡一米五那头,三个人睡… …就要打横睡。”她自顾自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自己的房间,最开始是跟我妈一起睡,后来我弟嫌我爸打呼太大声,硬要跟我们挤一张床。你大概没办法理解,在我最需要隐私的年纪,我却连最隐私的空间都要跟别人分享。”
顿了顿,她又道:“贺闯给出的条件能让我最短时间内在东亭市买房安居。”
何晋深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他看向她的眼神从嘲弄… …变得有一丝怜悯。
“以前我最怕这些事情暴露,但现在我不怕了。”她笑笑:“你也见过我那对父母了。”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我刚刚问了老麦,他说深信通对荣达这个项目要重新评估,是不是真的?”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即便装得再淡然,捏着水杯发白的五指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荣达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我相信无论在哪里,你都能如鱼得水。”
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江穗月心里已经有底了,她有些泄气,身子往后一靠:“从0做到今天这样的成绩,就像养个小孩,养条狗,有感情了… … ”
“你不像是会讲情怀的人。”他说:“现在市面上的公司任你挑,条件估计也是任你开,如果说是为钱… …离开荣达你只会挣得更多,所以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留在荣达。”
“那你呢?在美国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
他一愣。
“就因为我在荣达?”
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他冷言道:“换做别人负责这个项目,也会是这个结果。”
江穗月猛地起身,抓起包包,转身快速往外走。
因为走得太快,刚到门口,头一阵晕眩,扶着门把才勉强站稳。
何晋深见到她摇摇欲坠的背影,三步做两步跑上前去,扶着她的肩,将她按在一旁等位的塑料椅上,问道:“你怎么样?”
江穗月冷着脸,从包里拿出两瓶药,倒出几颗,直接放进嘴里。
“我去给你倒杯水… … ”他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把药生吞下去。
其中有颗哽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江穗月吓得脸色发白,弯腰抠喉。
一地污秽,全是她未消化的晚餐。
江穗月喝着热水,冷眼看着眼前正在处理污秽物的男人,不知为何,眼眶一热,她连忙移开视线,眨了眨眼,把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压了回去。
两人并肩走着,她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喉咙火辣辣地疼,嘴里什么味道都有,十分难受。
“有没有想过换个心理医生?”他问。
“不是医生的问题。”
“你没有… …按时吃药?”
“这药我吃了几年了,吃个心理安慰罢了。”她按了按头,风一吹,又疼得厉害。
“为什么会生病?”
她脚步微顿,脑袋嗡嗡响,眼前一片模糊,过了许久,江穗月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