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中什么毒,不过是心病。
“父皇昔日,也是对她很好的,”文琢光又说,“我记得她先前同我说,她最喜欢的一个风筝落到了树上,她穿着裙子不敢爬树,父皇幼年被兄弟们用恶犬追逐取乐,被迫爬到树上,那日在树上挂了一天一夜,才被宫人找到放下来……他是很怕狗的,可他为了母后,为了母后去爬树,只为了给她捡风筝。”
那时候,他结结巴巴地给许青筠写信: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可最后,不见两小无猜,唯见“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世上的男女似乎总是会犯一些错误,觉得少年情深,必得白头到老。可文琢光从未在父母的爱情中找到这种可能性,他时时逃避自己的心意,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相信昔日的文清客,也是真心实意地爱过许青筠的……可是人一旦当了皇帝,权利与欲望就会被无限放大,他昔日宠爱的妃子,如今又有几个能得善终呢?后宫就是他前朝战场的缩影,他想捧哪个家族,就将谁家的女儿宠爱万分,他要想对谁家动手,便将人高高捧起,再一脚踏入尘泥。
“那些对你花言巧语的,来哄骗你的男子的话,你不要去信,”文琢光最后说,“……一句也不能信。”
他太忧心他的小姑娘,她这样天真,像是全天下的美好都汇聚于她的身上,也因此总是会引来觊觎之人。
柔止却说:“可我信哥哥你呀。”
文琢光微微发怔,便又听她笑着仰头,笑容明媚灿烂,“哥哥一定一定不会像皇上那样冷血无情,对吗?”
文琢光凝睇着她,半晌,笑了笑:“是啊。”
“哥哥还没有逛过府上呢,”她忽然说,“今天哥哥既然有空过来找我,我带哥哥逛逛罢。”
……
王脩之浑浑噩噩地走了一段路。
方才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第四人看见,太子似乎也没有要处置他的意思。
可是王脩之在心里颇有些害怕,他立时便想要离开华家,可等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心里头有些犯嘀咕——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华柔止同太子方才的形容,有些过于亲密了。
他原先自恃出身世家名门,对华柔止势在必得,而今这心思虽被打断,却并未消弭,反倒是愈演愈烈了起来。
他决定去同华家姑娘说清楚,自己方才不过是鬼迷心窍,实则并无轻薄她的意思。
他不知华府内部构造,磕磕绊绊地走了一路,居然来到了花园身处的一处小池塘边。
他看到了柔止正伏在凉亭之中,她早已换了身衣裳,可背影却依旧纤柔动人。王脩之方才略冷了几寸的心忽地又热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想去同柔止道歉——
却忽地听见少女娇娇柔柔地道:“哥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王脩之一惊,连忙停住了步子,下意识地往一棵古树后躲了躲。
他犹记得方才太子望着自己的视线,余悸犹在,着实是有些不敢在他面前出现。
旋即,他才发现,太子坐在少女不远处,方才身影被凉亭的柱子挡住了,所以才没被他看见。
文琢光笑了笑,将一碗新沏的茶递给了柔止,说:“小心烫。”
柔止有些口渴,喝茶便有些急促,忽地咳嗽起来,文琢光无奈地俯身去,用袖子替她擦着嘴角:“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喝个水都要呛着。”
也不知道柔止说了声什么,文琢光忽地便笑了起来。他言语之中,颇有些无奈与宠溺:“是,你就仗着我宠你。”
而王脩之死死地盯着凉亭之中……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两人姿态亲昵,几乎是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他终于知道那种违和感自何处而来了。
寻常兄妹,如何会这般亲密无间,如何会这般毫不避嫌?
——太子他,当真将华柔止当作妹妹么?!
王脩之心中惊怒交加,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涮了一顿。
先前朝中有不少暗中与王氏一族交好的大臣,可都是信誓旦旦地说,太子与华家姑娘交好,二人亲如兄妹,倘或能够娶得华柔止,太子定会提携王脩之,乃至提携整个日暮西山的王氏家族!
可王脩之这两日看下来,太子似乎并不急着给华柔止寻夫婿……
难怪、难怪!难怪他这般优秀,华柔止也依旧不为所动!难怪太子对他这般苛责!
这两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搞在一起,见这般亲密的程度,说不定早就到了最后一步了!那他又算什么?算是给这两人取乐的跳梁小丑么?!
王脩之心中激动,一不小心,踩响了脚下枯枝。
亭中,文琢光抬起眼,准确地往树后看来。他双眸微微眯起,似乎在确定这头是否有人。
王脩之掩嘴猫身,借着树荫,牢牢将自己藏在后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再听见交谈声,眼见得夕阳西下,四周凉风顿起,王脩之方才敢拖着有些麻痹的双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