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怯懦性子,身侧的苏望烟看在眼里便不免失望,但仍是低声提醒她:“县主,来了。”
前方鞭声已响,全场肃穆,俄而笙歌声起,鼓钲齐鸣,旌旄开道,华盖幢摇。骑兵引着太子车驾辘辘行来。
伴随着皇太子銮舆的走近,两侧官吏纷纷俯首,山呼称臣。
薛姮被这盛大的乐声震得不敢抬目,心中亦如擂响千面鼙鼓,直至辂车在她面前停下,身侧的苏望烟轻推了她一把,方才如梦初醒,擎着花篮上前行礼:
“恭迎皇太子殿下回銮,祝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嬴衍今日乘坐的是金辂车,朱盖黄里,轮画朱牙,为太子祀享、正冬大朝及日后纳妃之专用。再加上那道赐婚圣旨,帝后的用意已然不言而喻。
他看着眼前行礼的两名少女。
薛女秀艳,苏女清雅。一如桃夭含羞带露,一如幽兰静谧自持。
一下子就要娶两个,却无一个是他想要的。诚然他对娶谁并不在意,此时此刻,也逆反似的生出不满,竟还不如清溪村里、大槐树下那场简陋的仪式来得情愿。
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她了。嬴衍心下有些烦躁,胸口窒闷闷的,堵得慌。
他沉着脸接过二女手中的花篮,交由身侧的近侍,径直进入了止车门。
薛姮没料到他去得竟这样快,一时愣在原地。仍旧是苏望烟拉了她一把:“太子殿下还要赶着去见圣人呢,我们走吧。”
那花篮里还放着薛姮亲手做的香囊,金丝银线于手中辗转千万次,不知掺杂了多少想念,竟是看也未被看上一眼。
身后的长乐公主犹在耻笑,薛姮心中酸涩,强颜欢笑地与苏望烟退回队伍。一瞥眼,瞧见跟随其后的长兄薛崇正在看她,面色发白,仓促转过身去。
这日,宫中的欢庆仪式延续至夜里方才结束。
薛家父子乘车返回家中时,薛姮已随嫡母长嫂及一干弟弟妹妹候在了府门口,待到薛崇扶着定国公自车上下来,俱都恭敬地行礼:“父亲、长兄。”
薛玚有五子五女,除发妻留下的两个嫡子及元懿公主带过来的薛姮外,继室郑氏又给他生了第二女薛瑶、小儿子薛琸,除此之外,俱是庶出。
儿女之中自是薛姮最尊贵,她恭敬地站在郑夫人身侧,感知到那一道炙热视线落在自己头顶,婉顺地垂下了头。
定国公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夫人先带着孩子们回去吧,为夫与宁渊尚有要事相商。”
“永安,你也回去。”
“是,父亲。”薛姮行了礼,低垂着眼站起,自始至终也未往长兄的方向看上一眼。
一时众人皆散,薛瑶陪同着长姐往后园去,幸灾乐祸地提了白日之事:“阿姊,听说你今日向太子献花,太子瞧也没瞧上你一眼就走了,可是真的?”
薛姮不理,只低头走着自己的路。
偏薛瑶不肯放过她:“嗨呀,长姐还不知道呢,我可是听说太子流落民间时就已经娶妇了,是个村女,想来,是不忘糟糠之妻吧!”
她咯咯地笑起来,声若银铃,话里话外皆是嘲笑身份尊贵的长姐还不如一个村妇。
薛姮涨红了脸:“七妹妹,慎言。”
“妹妹也只是替长姐担心罢了。”
薛瑶丝毫不惧,讥笑依旧:“《后汉书》言,‘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太子殿下是重情义之人,说不定,这村妇将来会取代姐姐的位置呢!”
她说完即得意地离去了,薛姮胸中血气翻涌,足下阵阵发软。丫鬟忙扶住她替她顺背。
“七娘子也太欺负人了!”丫鬟义愤填膺地抱怨,“女郎,不若咱们告诉世子去。”
薛崇性情严厉阴鸷,又执掌白鹭府,薛瑶素来最惧他。
薛姮却苍白了脸色:“不,别去。”
恰是这时,薛崇房里的侍女小跑着过来,福了一福:“女郎,世子叫您去蘅芜筑等他,说是有要事。”
蘅芜筑是薛崇的书房。薛崇与其妻小郑氏新婚不过一年,感情不睦,每每回京常住于此。
薛姮面上的惨白更深几分。其丫鬟忙替她应:“知道了,我们女郎马上就去。”
*
蘅芜小筑。
室中已然燃起了烛火,薛崇推门进去,里头响起道温婉女声:“兄长。”
她立在昏黄的烛光里,眉眼低垂,温顺缄默,唯独掩在袖下的微微发颤的指暴露了内心的畏惧。
薛崇冷眼打量着她木然的双目,眼波如潭死水波澜不起,并无白日她面见那人时盈盈的情意。他古怪一笑:
“今天瞧见嬴衍没死你不是很高兴?现在见了兄长,就是这幅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