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 她身上单纯的模样褪去,微翘的嘴角都没有放下,可周身的气度已经变了, 漆黑的眸子只往镇远侯夫人的身上一飘,后者便是一哆嗦, 这是一种人类针对危险的本能, 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不能说, 不该说,不可以说。
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窒息之前,面前的苍沐瑶才终于说了话,冷冷的调子与方才并无不同, 只是再找不见进门时的客气, 语调里带着一层薄冰, “夫人, 风声有些大,我没听清楚,不若您重新说一遍?”
镇远侯夫人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怂了,转念又想,这婚事本来也不用经过长公主, 她一会儿去找周皇后才是正经,要不是刚才被她那态度给逼急了,哪能自己乱了方寸?“公主殿下,臣妇是奉侯爷之命前来探望的,这是侯爷让交给您的东西,臣妇什么都不知道……”
转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镇远侯夫人也是个妙人,不过没关系,这就是她的目的,“无妨,你就说本宫这什么都不缺,无需侯爷送东西来,回吧。”
镇远侯夫人立马起身,走的是头也不回,大玉瞧她出去了便将凳子收了回来,“殿下,这镇远侯夫人怎么这样,就是当真要退婚,这事情也不该到您面前说,还退信物?沈煜这样的东西居然交给嫡母来退?您怎么还笑?”
大玉被气到了,镇远侯夫人今日来这一趟不伦不类的,越过了帝后直接冲着长公主说退婚,不合时宜,更多的反而像是来羞辱的,羞辱不算,还亲自拿着旁人的定情信物,公主若是好拿捏一些,信物退回来,沈煜给她的玉佩也要退给镇远侯夫人,到时候这老夫人出去怎么说?公主瞧着沈煜受伤便瞧不上沈家,连婚都退了!
不是大玉阴谋论,镇远侯府若没有这个打算,走正常程序,就该让沈煜到了长安自己来负荆请罪,毁了婚约是大事,在民间这样两家人恐怕是要结仇的,真是气的她连沈公子都不想叫了,直接沈煜了出来。
苍沐瑶瞧着她还在笑,“说够了?”
“公主!”大玉不是在讲规矩,腰板都直,“奴婢这是在为您抱不平,镇远侯府这是逮住你好欺负呢,看你心气高,设计您呢!”
“拿什么设计我?说我悔婚?我就是真的悔婚又能奈我何?”苍沐瑶晃到了梳妆镜前,从妆盒里拿出了那方玉佩,手指轻轻玩着,不待大玉回答又道,“一会儿母后可能会来,你就说我捧着玉佩哭晕了,我去歇会儿。”
“……”大玉愣住,小玉咧嘴笑出声,“是。”
苍沐瑶进了里屋,外面便只剩下了大小玉,大玉还是郁闷,这郁气一并牵连了小玉,她剜了小玉一眼,“你笑什么!还笑得出,公主殿下都要被欺负了!”
小玉摇摇头,对着她动了动手指,“姐姐你怎么想不通呢,无论镇远侯府想要做什么,都是无用的,前提是退婚,可殿下她不想退婚,便无所畏惧。”
“为什么不退婚?!沈大公子本来就是一介武夫,要不是有镇远侯世袭,挂这个侯府的名头,身份就不合适,如今又伤了眼睛,哪里还配得上公主?他们想退婚,公主就该委屈了,你怎么也跟着公主嘴硬,不退婚要与一个瞎子过一辈子吗?”大玉没见过沈煜几回,每次见着都是他欺负公主,对这个人的印象极差。
小玉一把拉近大玉,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大玉诶!你想想公主殿下是个什么性子,当真嫁了人便要三从四德,可殿下这要风就是雨的性子,谁能受得了,沈大公子原本就与公主不太对付,现在他若是有了歉疚,日后公主的日子只会过得更自在,全长安哪里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你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嫁人自然要嫁个良人,哪有你这样说的……”大玉是不懂小玉这个想法,所谓夫就该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小玉叹了口气,选择闭嘴,与大玉无话可说,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对的,因为公主看着就是这么想的。
苍沐瑶确实是这么想的,沈煜最好半身不遂,她日后的日子简直如鱼得水,再过个几年要是当个寡妇,天哪,她可以翻了天去,所以退婚?不存在的,不过这个镇远侯府有点意思,这个档口退婚,把沈煜置于何地?
下午,周皇后果然来了,大玉小玉老远瞧着人就开始在门口演起来,一处长公主伤心断肠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的戏码,演的真真切切,周皇后面色凝重的来,忧心忡忡的走,退婚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提。
拖字诀用了旬日,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却是先传了回来,沈煜的名字赫然在列,太子妃温氏依旧不太知情,还叮嘱着苍沐瑶,“待沈公子回来以后,婚事定然就要筹备起来了,这个是皇嫂送你的礼物,你且拿着。”
放在手上的是一个枕套,眼瞅着便是太子妃自己绣的,这些日子她每日过来,跟温氏的感情越来越好,每每一想到她命不久矣这件事,总是十分的不是滋味儿,如今又瞧着她身怀六甲还给自己送嫁的绣品,更是悲从中来,然而她不能让温氏瞧出自己的不安,只得假意撅起嘴,“皇嫂您怎么这样,若是让皇兄知道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给我做这些,定要怪罪我了。”
“哪能呀,他天天忙得东宫都不回,能知道什么,这绣线呢,是我母家给我送来的,料子则是去岁母后赐的,都是顶好的东西,我寻思着自己的手艺不好,得用物件儿给补足了,好歹显得礼物贵重一些。”太子妃相处久了,说话也有意思,关键是对人那是真心实意的好,虽然与周皇后同样是温柔的人,可她的温柔似水,包容万象,苍沐瑶名声一落千丈,可在她这里却仿佛岁月未曾走过一丝一毫,而周皇后却是有原则的,好比如今母女两便不怎么亲近了。
“皇嫂尽胡说八道,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有幸能拿到太子妃的绣品?我这是赚大发了,让我好好看看,您给我绣了个什么?比翼双飞?”苍沐瑶将枕套展开,大红色的底色上鸳鸯栩栩如生,行针走线见皆是条理分明,能够看见主人家的用心。
指尖轻轻拂过那只鸳鸯,苍沐瑶本想夸一夸这厉害的丝线,不同光线下还能透着不同的光,可抬起手忽然问到了一点轻微的香气,她皱起眉头,“这丝线上染了香?”
“香?”温氏笑道,“你可知这丝线是什么做的。”
苍沐瑶眨眨眼,恍然,“香蚕丝!?当真有这样的丝线自带异香?!”
温氏难得脸上漏了些骄傲的神色,“嗯,一共也就这么些,我全都绣上去了,还有一些给肚里的孩儿做了件肚兜,喏,也在床头放着呢。”
香蚕丝难得一见,便是这养蚕人用香花喂那稀少的香蚕,让其吐丝便有异香,方法秘传,产量极少,饶是苍沐瑶见惯了好东西也少不得唏嘘一下,拿在手上爱不释手,还缠着温氏将剩下的丝线给她也看上一看。
温氏干脆就把剩下的全都给了苍沐瑶。得了好物件儿,她亦闲不住,隔天就做了个香囊自己挂着去弘文馆显摆。
走一步撩三下衣摆愣是带动香囊摇晃的姿势,很快就引起了蒋戚光等人的主意,长公主大业朝最大的狗腿子蒋大公子哪能不懂,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好的惊呼,“哟,公主您这香囊怎么这么精致?比我额娘送我爹的还好看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