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声，抬手把眼罩往下拉了些，动作轻柔。
全息眼罩上还有许多电线连接，他给她戴好眼罩，然后又把周围的电线接好。
然后道：“我开始了。”
郑丝萝戴上眼罩后就有点昏沉，听他说话，还是忍着倦意说：“好。”
倒计时还剩43分钟。
叶浔手指落在提取芯片的界面上，按下“确认”。
下一秒，他右眼上跟着传来一阵剧痛！
这痛意蚀骨，他清醒着承受，比任何他之前所受过的伤都要疼。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但手紧紧攥住座椅扶手，手背青筋迸发。
郑丝萝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意。
她有些困倦，但意识还算清醒，知道自己一会儿要疼了。
于是又困又紧张地等待疼痛降临，但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等了一会，然后听见耳边传来“咔嚓”一声。
像是扶手被捏断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困意瞬间消失殆尽。
她稍微倾身往前，手也伸出去往前摸，探了半天，终于摸到叶浔的手。
叶浔手原是骨节分明而匀称的，手背摸起来骨感光滑，但此刻她指尖触碰到他，却触到他手背上绷起的青筋。
能感觉他在努力忍痛。
可偏是这样，他仍是一声未吭。
是叶浔用空间异能把她该受的痛楚都转到他身上去了。
郑丝萝想道。
她手往前探，原本戴上全息装备都会有些犯困，但现在困意消弭无踪。
全息眼罩是类似于眼镜的造型，挡在眼前，体积不大，厚度也适中，但不透光，郑丝萝根本无法看见外界情形。
她动了动脖子，感觉到有很多电线扯在眼罩上，于是她选了个好些的姿势，身子也跟着往前倾了些。
叶浔手心都快被自己掐破了。
他一只手抓着扶手断裂后的木屑，另一只手撑在额头上，捂着眼忍耐。
身上那两个晶核也越裂越严重，似乎是因为他之前用了那些晶核不少的能力，现在晶核碎裂，有些能量反噬也反在他身上，加上帮郑丝萝受的取芯片之痛，痛意竟如滚雪球般滚了起来，越滚越大。
剧烈的疼痛让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
他恍惚间听见郑丝萝那边传来些动静。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骤然被人抱住。
郑丝萝能感觉到他身体在细微发着颤。
她难以想象能让叶浔发颤成这样的，是怎么样一种剧痛。
而她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到这个关头，系统商城已经彻底没用了，原本还能弄些止痛的装备出来，但现在系统商城已经清空，不管点哪里，都只能弹出来一句“操作错误”。
郑丝萝有点急：“你傻呀，你不用帮我——”
她原本想说让叶浔不用帮她承那份痛，但是话还没说完，唇上就蹭过个温热轻柔的触感。
眼前深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知道是叶浔在亲她。
或许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其他感官更为敏感，她甚至能听见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叶浔只是轻蹭了下她唇畔，甚至连亲都算不上。
他说：“还有二十分钟芯片就提取出来，到时候还剩十分钟，我得歇一歇，你可以把三个芯片带到主机那边去吗？”
主机就在这栋烂尾楼的楼顶。
把芯片接入主机的方式，之前笔记上也记载过。
郑丝萝还和他拥抱着，能感觉他在发抖。
半晌，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道：“行。”
叶浔头埋在她颈间，他手心已经出血，听她应声，于是手动了动，覆上了她另一只放在膝盖的手。
哪怕手上血迹把她白皙的手背被染得一塌糊涂。
郑丝萝也没动。
就只是静静与他拥抱着。
屋外天还算亮，没有太阳，但天光仍透过窗洒进来。
这窗户干净透亮。
宋见渊坐在隔壁楼顶上，看着他们拥抱，冷笑一声。
烟燃到尽头，烟头灼到他手指。
于是他手指动了动，把烟头给摁灭，旁边掸落许多烟灰。
他视线透过窗，落在远处角落的墙柜里。
那墙柜里塞的是宋晓的尸体。
四年前，他杀死了宋晓，接下了整个游戏的摊子。
宋晓做梦都没想过会死在他手里，连夜准备把游戏的所有东西记下来传给下属，可见对游戏的重视程度。但宋见渊并没让他把东西传送出去，而是掐了电源，随手找了个U盘把笔记内容拷了下来，最终塞进了宋晓的肚子里。
但杀宋晓并不是因为游戏。
客观来说，他没什么雄心壮志，对通过游戏称霸世界也提不起兴趣。
只是因为想杀了宋晓而已。
他从小就被宋晓当作宋家接班人来培养，不管是什么，宋晓都强硬要求他做到最好，因为宋家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他像个提线木偶，宋晓拉一下，他才能动一下，这辈子都活在宋晓的阴影下面。
杀掉宋晓的时候，看见宋晓眼中惊愕，是他活了这么些年最愉悦的时刻。
虽说对游戏提不起兴趣，但宋见渊却仍是继续运作了游戏。
一定要说他延续游戏运作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之前随意一瞥，看见了郑丝萝。
她长得很好看，一张脸看起来无辜又单纯，像是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很好。
但和他不一样，她只是表面看起来单纯脆弱、像个娇养大的大小姐一样而已，实际上她内心里比谁都坚韧，比谁都果敢干脆。
他坏心地想看看她接触游戏后会是什么反应，也坏心地想看这世界崩坏后，世人惊慌失措的模样。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目的。
他活这一世，就是无聊。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宋见渊却不想看见她和别人在一起。
她对叶浔笑，对叶浔好，宋见渊觉得刺眼极了。
就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
应该是喜欢她的，但要说喜欢，却也没那么喜欢。
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想把她据为己有而已。
宋见渊又点了一根烟。
他看着烂尾楼里郑丝萝和叶浔相拥，另一只手放进口袋里，摸到一个珍珠发夹。
顿了顿，他手指略微用力地在发夹上蹭了下。
又过了一会，宋见渊看见郑丝萝上楼了，应该是芯片被拿出来了。
他看了眼表。
倒计时大概还有五分钟。
烂尾楼楼梯倒是不难上。
如果没有意外，一分钟能上到顶楼，一分钟能找到主机接口并把芯片接入进去。
五分钟完成这些绰绰有余。
郑丝萝担心出意外，拿到芯片后是跑着往顶楼去的。
但快到顶的时候，面前不知怎么回事出现了几个丧尸。
郑丝萝右眼的芯片取出来，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她自己知道，自己右眼有点失明的感觉，眼前是一片黑，视物都模模糊糊轮廓不清。
她揉了揉眼睛，还好另一只眼还能清晰视物，见到前面突然出现丧尸，她脚步也很快停住。
隔壁楼上的宋见渊看见这幕，轻笑出声来。
似乎有点期待。
虽说现在游戏和现实仍是融合的状态，所以芯片取出来也能使用异能，但一来郑丝萝的精神力靠右眼盯着某样东西发动，现在右眼都看不清，要用异能的话需要更多时间。二来是这些晶核都在破碎边缘，现在用晶核的能量，叶浔会痛苦加倍。
郑丝萝抓紧手里晶核。
侧目间，看见旁边有个铁铲，于是她咬咬牙，拎起铁铲往丧尸身上刺了下。
那丧尸被击退一些。
但与此同时，它身后也又走来两三个丧尸。
好在这些丧尸都是普通的c级丧尸，郑丝萝一铲下去没给他们弄死，于是又卯足力气把那铁铲往丧尸脑袋上砸了一下。铁铲边缘尖锐，倒是一下把丧尸脑子给划穿了。
但铲子也随之断掉了。
之前那丧尸□□喷出来，溅在郑丝萝皮肤上。
与此同时，倒计时还剩下两分钟。
郑丝萝心里愈发焦急，见前面还有两个丧尸，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直接一个箭步猛冲上楼，撞开那两个丧尸，然后朝着楼顶跑去。
那两个丧尸跟着活人气味移动，闻见她的气味擦肩而过，于是也跟着往楼上去了。
丧尸行动相对来说迟缓些，但也不是慢慢吞吞的，很快就已经上到顶楼露台了。
郑丝萝听见背后脚步声，但根本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找到主机，然后分别找到三个接口。
倒计时只剩一分钟。
郑丝萝身上带了计时器，只剩一分钟的时候，每倒数一秒都会响一下。
无端就让氛围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这些晶核已经不是芯片的形状了，但主机的接口还是芯片的形状，郑丝萝听着耳边计时器一下下响着，紧张到手都开始发抖，手心出了薄汗。
她原本想找找办法，看看怎么能把晶核变回芯片的形态，但是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最终看见还剩下三十多秒，她心一横，直接把晶核往那接口上一凑。
紧接着，她头一偏，眼睛闭上，只留下手动作。
不料晶核触碰到接口的那一刻，就自动变回了芯片的形态。
郑丝萝原本都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了。
这会儿察觉到晶核形态的变化，心里又惊又喜，直接把芯片对准，接入了主机。
还剩下二十秒，她照葫芦画瓢，用同样方式把芯片都接入进去。
最后一个芯片接进去的同时，倒计时归零。
郑丝萝松了口气。
她额头上已经出满细汗，抬手擦了擦汗，然后抬眼看，就看见远处的天幕开始缓缓开裂。
头顶上那个玻璃罩子似的穹顶也开始碎裂。
从裂缝中能瞧见过去的城市正一点点浮现在眼前，正慢慢被重塑。
而现在这个压抑的融合世界正在缓慢坍塌。
郑丝萝突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她收回目光，却突然瞥见对面楼顶坐着个人。
那人抽着烟，微白的烟雾把他面容笼罩着。
他没戴眼镜，仔细看，才能看出是宋见渊。
郑丝萝视线和他的对上。
她有点惊讶，愣了一瞬间。
宋见渊反倒是朝着她笑了下，一如以往般温雅。
虽说他现在这副模样和之前那副斯文温和的样子，毫不搭边。
从他的角度远远看天，也能看见天空撕裂，过去的城市倒影在渐渐重塑。
分明是他输了，可是却没什么遗憾感。
他反倒是觉得无趣，既不想继续玩这游戏，又觉得结束得太快。
如果他多用心几分，或许会更刺激，但是他有些疲惫了，像是看够了一场大戏。
半晌，他收回目光，看着郑丝萝，露出个遗憾的笑意。
他做了个口型，颇有些无所谓道：“啊，差一点。”
差一点就是他赢了。
说罢，他伸个懒腰，手一撑。
然后直接从楼顶跳下去了。
现在两个世界一个在重塑，另一个在坍塌，所以丧尸还存在，楼下也还有丧尸环伺着。
高速坠落的一瞬，宋见渊终于感觉到解脱。
活着就是错误。
他想。
下一瞬，一阵剧痛袭来。
宋见渊摔在地上，血从各处流出来。
四周丧尸闻见血腥味，都围拢过来，分食着他的身体。
可这人好生奇怪，身体各处都被啃噬成残块，唯有一只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着，手里还握着个染血却完好的珍珠发夹。
……
郑丝萝从刚才宋见渊做口型那会儿就没看他。
她身后那两个丧尸这会儿应该已经过来了，她听见了脚步声。
郑丝萝刚刚松下来的那口气一下就有提到了嗓子眼。
此时她听见宋见渊那边有动静，但却没来得及往他那看。
她在手边找了个趁手的武器，下一瞬，拎起那武器立刻回过身去。
刚要不管不顾拎武器打丧尸，手腕却被一人按住。
定睛一看，是叶浔。
郑丝萝紧张感消退了点。
她往他身后看，刚想问那两个丧尸去哪了，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叶浔抱住了。
他抱得有些紧，低声解释：“刚才我上来，看见两个丧尸靠近你，就杀了。”
郑丝萝：“……嗯。”
郑丝萝说：“我刚看见宋见渊了，你应该能看见他吧，在对面那栋楼楼顶。”
她被叶浔抱着，现在这姿势是背对着宋见渊的，叶浔应该是面对着宋见渊的。
但叶浔却有些疑惑：“宋见渊？”
“嗯，怎么回事，你看不见吗？”
她说着，转头看去，却见那栋楼楼顶已经空无一人。
半晌，郑丝萝呢喃一句：“奇怪，刚才明明看见了。”
夕阳悬在天幕，但很快也跟随着天空一起被撕裂。
周围景物从这一刻开始飞速褪色。
下一秒，身边的主机“滋啦滋啦”两声，像是要爆炸的前兆。
叶浔眼疾手快，直接拉着郑丝萝往楼梯间跑。
郑丝萝亦是回握着他手，跟在他后面，和他一起跑。
刚跑到楼下，就听见楼上传来“轰隆”一声。
主机炸了。
与此同时，郑丝萝眼前也闪过个光屏，上面有几行字——
「游戏结束。」
「世界将恢复原状，幸存者的身体将被治愈，如已经在本世界死亡，将不会再复活。」
「时光将回溯到世界融合那天，本世界的一切将以梦的形式存在在幸存者的记忆中。」
郑丝萝快速浏览这几行字。
刚看完，下一秒，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再醒来的时候，郑丝萝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