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若不是凝凝恰巧被他捡了,这小子还准备跟他干到底?
这又令姜武帝想起了韩毅钦的冥顽不灵:屡劝不降,不识时务。
这如今,韩毅钦是既想娶他的心肝太子,还不愿意投入姜国的怀抱。
异想天开,做的好一个千秋大梦!
他凉凉地笑了一声,“就不知韩家上下知道咱俩成了翁婿是何反应?”
第69章
若是娶了姜凝,韩毅钦通敌卖国的罪名八成跳进天河也洗不清了。是非黑白当真是有口难辨了。就不怕韩家人唾沫淹死他?
虽然姜、单、宸往上数三代的帝王皆是反贼,但还有韩三爷的过节,不行不行,想想都头大。
以韩毅钦如今的处境,要娶姜凝还要捧她做女帝,势必会平添一些困难,姜武帝都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得过那座独木桥。
想想这小子,孤身一人敢来敌营求医,分明是对手,分明是敌国大将,分明是个威武不能屈之士,见着他这个敌人头目,却不惜下跪求他。
姜武帝得出一个结论:此人多巴胺分泌过旺,丧失了理智!
换言之,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啊啊,可怎么办呢?多巴胺分泌过旺的恐怕不止他韩毅钦,还有他女儿!
“名声如何无所谓,只要这天下能安宁。陛下我已经派人将他软禁。韩家人我也有把握,可,岳父哪怕不信我庇护得了凝儿,也该信她本事足以服众。”
姜武帝:“.......”。
然而,何必这么麻烦呢!
太子他带回家,就不必他麻烦了啊。
他以为他如今会满足于韩毅钦给他女儿的一地庇护?能护着她,他就能放心托付?
拜托,也不想想,能护着她女儿的一大堆好嘛,远的不说,近的秦六郎就十分靠谱。
他的女儿又何须嫁到别地去,承受不应该承受的风险。政治风险、生命风险、爱情风险、家庭风险,等等,这些本不该她一个太子来承受的。
她可以在姜国问鼎至尊之位,令姜国天下男儿俯首称臣,她位处权力顶峰,不会有任何那些令人担忧的风险。
可令姜武帝无奈的是,因为韩毅钦的这番话,他家太子女儿好似十分的感动。
“可朕的女儿,岂能受这些委屈?哪怕你能护住,朕只要一想到他们对她心怀恶意,就接受不了。”
只要想到他的女儿留在异地,被那些恶意攻击,不论能不能攻击成,他便接受不了。
韩家人,别的不说,就说韩三爷的事,若是态度好点的,便是端张冷脸,态度差点的,歇斯底里。
韩毅钦再勇猛,也无法阻止他人产生恶意。
他女儿,又凭什么承受这些恶意?
在姜国,可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所有的恶意,到不了她眼前。”
“可朕不愿参加这场豪赌。朕只有这一个女儿,赌不起。”而他韩毅钦是没有赌注的。哪怕往后与他女儿一拍两散,他仍是天下姑娘的向往。
“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可我也要她。”
两人互相对视,眸光里是寸步不让的坚毅,对视之中,好似有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碰撞跳跃。谁都知道,让了便是溃败,一个失去自己的女儿,一个失去自己的爱人。
这样聊,是聊不出结果的。
“爸。好不容易见面,你不想知道凝凝在那世怎么长大的,长大后做了些什么,又是怎么来到这世界的?”姜凝只能出面做和事佬。
这小姑娘要开始套路了。姜武帝不想听也是假的。他想听,却知道必然过得凄楚,可他不想被自己女儿套路,反正八成是用自己的凄楚可怜来博取同情。
“六郎与爸爸书信,顾太医说你的身子风险非常大,需要静养,你怎地还四处奔波,如今也不肯跟爸爸回去么?”
那些陈年往事已成事实,她的生命在那世已经终止,来到这世界,需要抓住的是未来。他作为她的父亲,要保的是她这世无忧。
可看看她跟着韩毅钦都做了些什么令人魂飞魄散冷汗淋漓的事情?被毒杀,被挟持,高烧抽搐休克,才刚恢复神智后,竟拖着如此虚弱的身体乘着滑翔伞救韩毅钦!
父女二人皆是谈判高手,真诚笑脸下夹枪带棒互相戳心的本事堪称一流。骨子里是神似的口是心非。姜凝对自己父亲露出甜甜笑容,人畜无害的模样,撒娇告状道:“要不是魏相这歹人挟持我诱杀大将军,我还在卿洲军营大补特补呢。大将军派人四处搜罗补药,本来若在卿洲待半年都休养好了。”
魏相.......
戳心不能太直接,尤其对面还是她需要相亲相爱的爸爸,她旁敲侧击,只抛出个人名。
可是指使魏相杀她夫君的,就是她爸爸.......而魏相使的手段又刚好将她拖下了水。
她爸爸使的可真是一手好计策,差点害的她这个亲女儿毁容、失.身、断手.......
姜武帝大惊失色,脊背发凉。他只是吩咐魏义想办法除了韩毅钦,但不知魏义竟是用的挟持他女儿诱杀韩毅钦的手段!天道轮回?他在施计伤害韩毅钦的同时,受非人折磨的竟是他女儿!
“魏义说设计围剿韩毅钦,施的是挟持你为人质的计!?”
“是啊。他要大将军孤身来救我,幸亏大将军机智,劝降了山匪制造混乱,又以一敌百的将我救出。爸,魏不义那人可低级了,他竟然一言不合就生生折断了我的手指!”
姜凝为了重现当初场景,让当初的画面在她父亲面前重现。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咯噔”折断的场景,满意的见着她父亲虎躯一震的模样,她又恨恨道:“这魏不义别被我逮到!否则,定叫他尝尝这拆骨之痛!”
言行举止之间没有丝毫责怪父亲的意思,可那触目惊心的画面感却足以令她父亲痛心疾首。
“手指.......”姜武帝喃喃重复,目光下意识黏到姜凝的手上。
“大将军找人帮我治好了。”
所以,有没有对她的大将军产生一咪.咪的愧疚?你在那儿各种伤害人家,人家在那儿舍生忘死的救你女儿,做你女儿的保护伞。
良心呢?!
她有的时候也蛮服气她爸爸的,怎么就能做了这么多亏心事还心安理得呢?施了一整套连环计要弄死她的大将军,然后,转而就觉得他姜武帝是天下救世主,大将军就只能投入他姜武帝的怀抱?
到底是哪儿来的脸,要让一直被他针对,一直被他迫害的大将军心甘情愿臣服于他?
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让他觉得他自己能成为这天下救世主?千古一帝?
她的大将军,品行高洁,难得帅才,就不能走一条自己的路出来?
“所以,你是怪爸爸施的计害你大将军,也伤了你?那你就不想想,爸爸若不拿下宸国,往后姜国被祁国宸国夹击,又会造成什么后果?你的处事准则,若还是在和平年代的那一套,那你当真早晚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你以为我想害你家大将军?他在那个位置上,姜国要拿下宸国,两国就要付出更多的伤亡,擒贼先擒王,不懂?”
自己在手心捧了十六年的太子,如此不理解他,姜武帝心碎到愠怒,笑脸都端不住了,板起脸教育起女儿来。那魏义之事是他不对,让女儿受罪了。可为了她往后不再跟着韩毅钦继续吃苦,他得狠起心肠。
然而,姜凝一听她爸爸恼羞成怒,她痛的眼前发黑当场飙泪的断骨之痛被她爸爸轻描淡写的揭过。她都怀疑那还是她骨肉相连的爸爸么?她的大将军当时都心疼哭了!
她是真的佩服她爸爸的心理素质。政治桌后的精心策划的阴谋诡计用一句大局为重带过,只不过一个暗示,他便恼羞成怒,振振有词,就当真不会对被他害的人产生抱歉遗憾么?
看来,她是真的不适合做太子。
“爸爸竟然仍觉得自己对。”她淡然的笑了一下。“爸爸你攻打宸国,哪怕大将军死了,宸昭帝为了自己的皇权,也会誓死抵抗,到时候还不是血流成河?你跟我论大局,却能拉拢的势力不拉拢,这是一个政治家的明智之举?我都不想跟你争辩。”
再争下去,她爸爸大致快翻脸了。被人捧了二十年,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我屡次拉拢,拉拢不了便只能毁灭有什么问题?”姜武帝认为他女儿是诡辩,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也便语带嘲讽的回复他女儿。拉拢一股势力也要看能不能拉拢成。如果拉拢一股势力,还拉拢失败,反而不能将胜率扩大化,那为何不直接先毁灭这股势力?让胜率最大化?他从小把她当政治家培养,竟仍是妇人之仁!
“如今可以了。”
“所以,你建议爸爸用你与他和亲?”
姜武帝难掩失望地注视着自己女儿,想自己千辛万苦培养的女儿,竟只想把自己当成一个“和亲”的工具人。
想当初,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是如何的牵肠挂肚的怀念那边的女儿,想她有没有被救活,若是被救活了,失去了父母该如何存活。
太想她了。他一个堂堂男子汉,也能想女儿想到落泪。
后来寻回了前世的妻子,可即使妻子是同一个,妻子又怀了身孕,他仍战战兢兢。他害怕生出来的孩子不是她。生怕是另一个孩子。
可老天怜悯,竟是一模一样的一张小脸!
他是如何把她捧在手心的?政务再忙,也会抽一个时辰,每日亲自教授她。小到一笔一划,大到治国方针。哪怕后来登基了,时间更是如奢侈品,可他宁愿牺牲睡眠,也要悉心教授她。
这般呕心沥血的培养她,甚至力排众议,将最至尊的位置捧给她,到最后,她竟然愿意自甘堕.落到做一个工具人。
——和亲?!
“阴差阳错下,又有何不可?”姜凝答。
“可你看看你在他身边身子被糟践成什么样子?可有一天安生日子?”姜武帝气得坐立难安,绕着他女儿来回踱步,呼吸都急促沉重了几分,四周的空气因他的情绪而变得令人窒息,他浑身的气势就好像一座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当他锐利的眸子再次扫向女儿时,甩了个威力十足的眼刀子,堪称震怒,“我打小捧你做万人之上的太子,就是让你如今这样作践自己?”
第70章
这话在姜凝听来已经很重了,姜凝抿了抿唇。她怀揣着儿时的梦来见爸爸,她渴望能寻回多年缺失的父爱,渴望能得到爸爸的理解、包容,关爱,却发现她爸爸早已不是儿时心中的模样。
他从一位“匡扶正义”的人民警察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只算得失的政治家,披着为国为民的外衣,伤害无辜,恩将仇报,却不知悔改。
她端坐在那儿,从她的视角仰望过去,爸爸震怒的模样,让她产生了难以甩脱的窒息的压迫感。她整个人就像陷入一个乌云笼聚,狂风骤起的环境,令她无法张口的压抑,无法克制的颓然。
作践自己?
她垂下眼睑,一时间委屈至极而不欲言语。
韩毅钦见她这般模样,知晓她心中难受了。他不忍她挨骂,尤其是被自己方寻回的父亲骂,她有多爱自己的父亲,如今便有多难过。人生最令人难过的事,莫过于让一个爱自己的人失望。
他道:“岳父。害她受伤奔波都是我的错,但如今局势稳定了,不会了。”
姜武帝气得呼哧呼哧的,只是失望的盯着自个儿女儿。什么他的错?要跟着他是出自她的自愿,委屈受罪也要跟着别人也是她的自愿,是她自己作践的又怨的了谁?
面对父亲的失望指责,姜凝再抬眸时,美目染了雾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凉薄,神情是凄哀却愠怒,像是一只被逼急了要咬人的兔子,“爸。我想您搞错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太子殿下。”
姜武帝见她这样,一噎,心头一刺,神色怔怔地望着自家女儿。
“爸爸想不想知道您的葬礼结束后,我的第一天是怎么过的?我从那一日开始,便是个到处惹人嫌的孤儿,我无家可归。那是暑期,我一个六岁的小孩空,可大人却是要上班,不得空的。我虽没去孤儿院,白日里去了托儿所,整个托儿所,没有一个我这般大的孩子,都是些两三岁嗷嗷哭的小宝宝。晚上,若不是哥哥家人将我接去哥哥家,我不知道我该去哪儿。姑姑出差了,让我跟舅舅去杭州,可我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杭州又有哪里是我容身之处?谁都没有空伸出手来照料一个六岁的孩子。那时候,只有哥哥家收留我。你可以觉得那是无关紧要已经过去的前世,可对我来说,却是永远的烙印。”
她咬着牙,语音发颤,那些尘封的过往,她不想提及,可是,她不说,她爸爸就当真以为她是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万人之上的金贵太子殿下么?
她不是的。她不是太子殿下,她从没有这般好命。
她不过是个靠哥哥救命才得以存活,靠哥哥关爱才得以正常长大的孤女。
“我一个孤女,被学校里的坏男孩欺负的时候,出面震慑他们的是哥哥!”
“我被坏人尾随的时候,出手救我,将坏人绳之以法的是哥哥!”
“我误食过敏原休克时,冒着大雪,边背着我边替我打伞,跑了三条街浑身被冰雪浸湿将我送去医院的是哥哥!”
“这世也一样,给了逃出青.楼的我一地庇护的是大将军!”
“在我被魏相挟持时,不顾生死来救我的是大将军!”
“甚至,在我病入膏肓时,卑躬屈膝的向您求医的也是大将军!”
“不是我自己糟践的,而是我欠的太多了。他知道我是您女儿也不抛弃我,坦白说,我喜极而泣!我决不会抛弃他。如果这样的我让您失望了,那您就当您的太子死在洛河,再也不曾寻到!”
颤抖的声音带着某种令人心惊的决绝回荡在这小小驿站内,一时间,姜武帝痛心疾首,心中懊悔自己方才口无遮拦的出言责难。
他痛心他捧了十六年的孩子如此轻贱自己,放着好好的太子殿下不做,非得去过依附于人的日子。可他一时间疏忽了,眼前的这个孩子与他捧在手心宠了十六年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是一个性格。
她如今这样的性格皆是她的童年造成的。她曾以幼小柔软之躯,被卷入汪洋大海中沉浮,而韩毅钦,曾是她在汪洋大海中的唯一一根浮木。
如此漂泊着长大,可他,身为她的父亲,怎么能要求她活成从未受过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