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邪恶地想着,如果换一个人,会不会没这么费劲,例如于伟……这种邪恶的想法,在想到她前段时间刚失去的生命时,很快掐断了。
吃饭时有意无意的提起婆婆那边,在极力撺掇她做试管,妈妈放在嘴里的筷子停住了。
“景华怎么说呢?”
“似乎也很着急。”
“可是,你俩……到必须做那步了吗?”
刘婵嚼着饭菜,没说话。
妈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上次你流产后去复检,医生说你多囊,但这种病得的多着呢,照样怀孩子,我都怀疑景华他……”
刘婵没作声,婆婆怀疑是她的问题,妈妈怀疑是景华的问题,总之,自己的孩子总是完美的。
“再说,我听说取卵对女人伤害最大,和我一起跳舞的你王姨说,他儿媳妇就是做的试管,取卵时不让打麻药,疼完了,现在因为盆腔感染,到现在没做成功。”
妈妈接着说:“这就是儿媳妇,这要是自己女儿,绝对不让遭这份罪。”
刘婵笑着说:“看来你是不想让我试管了?”
“要我说,总是你检查这检查那的,应该让景华去检查检查,这是双方的事。”
妈妈不提反对,只提意见。
刘婵想起来他在那方面确实不太行,难道真有关系?
吃完饭,她打开电脑,先查了查取卵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然论坛上的“亲身经历者”们都说,抽30管血都没取一个卵子疼,何况医生至少要取10个卵子。
她决定了,先让景华去检查身体,她慢慢拖着。
第二天刚上班,景华就发来了消息,希望她周三请半天假,跟他一起去医院做初期检查。
时间她有,但心思没有。
随便找了个借口,景华又不依不饶地问她,那就周五上午吧。
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
周四下班,她刚走出单位门口,景华已经等着她了。
刘婵有一种被利用的反感!
时间似乎和上周接轨了,依然是到婆婆家喝粥,依然是无可挑剔的客气。
唯一不同的是,只字未提明天检查的事。
第二天到医院,刘婵和景华是分开就诊的。
刘婵的医生还是上次那个女医生,再见面似乎已经是熟人,微笑挂在脸上。
“你要没时间,今天可以多做些检查,不光是卵巢储备情况、性激素的情况,还包括甲状腺激素、血糖、血脂、免疫功能、血栓前状态、传染病等,你今天可以先抽12管血,下次再选个时间来。”
刘婵心想,12管血,你以为玩呢?
她笑了笑,略带撒娇的语气说道:“你看我这细胳膊,12管还不得扎废了,我合计今天先少做点检查,我吃肥点再说。”
“等你吃肥啥时候了,没事,不用怕,你这次扎一次,抽12管血,你要分开扎,得扎好几个针眼,你那胳膊还不扎成筛子了!”
医生不容分说,在电脑上接连点了好几下。
随即,刘婵的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个不停,要做的检查有20多项。
其中有景华的一条消息:“老婆,一会儿咱俩一起去抽血吧,就咱俩,我一会过去找你,要不你找不到VIP抽血室。”
抽个血也要VIP?
刘婵出了诊室并没有看到景华,站上手扶梯下楼,二楼是熙攘的人群,墙面上贴着几个大字“辅助生殖”、“不孕不育中心”,墙上贴着几幅宣传画,有医生怀抱婴儿的,有白胖的婴儿咧嘴笑的。这些喜气洋洋的宣传画下,是一张张愁容满面的面孔。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他们有的戴着口罩,有的低着头,因为在二楼就诊已经代表了某种不幸,如果再让熟人碰到,那简直就是不幸中的大不幸了。
刘婵赶快收回自己过于关注的目光,生怕别人会把她归于他们的同类,而其实,她明明就是他们的同类。
她只想逃跑。
冲出医院门口,外面大大的太阳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包里的手机在震动,她知道一定是景华。
她继续往外走,医院门前广场上的人没比医院里少多少,有的拿着大大的X光片袋子,坐在花坛边打电话,有的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在别人的搀扶下练习走路,有的抱着孩子坐在长椅上吃东西,有的挺着孕肚,仔细地辨认着B超上黑乎乎的一团影子……
刘婵望着大腹便便的那个孕妇,心里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眼光不自觉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阵。
这时,这名孕妇带着一脸幸福的微笑,突然抬头望向这边,刘婵躲闪不及,眼神碰在了一起。人家不但有一个健康的宝宝,还是一个漂亮的妈妈,杏眼弯眉,嘴角带笑,妥妥的美女。
她刚要收回目光,又定睛看了一眼,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刘婵猛地想起来,这个孕妇的身影竟然跟于伟学校门口的那个扎马尾的高挑女孩子重合在一起。
她的心一阵钝痛,心尖似乎渗出血来。
于伟有孩子了?
第50章 佛堂
她勉强控制住自己回头看的欲望,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突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等等”。
刚站住,右胳膊就被一只手轻轻握住了。
“你不是?”
虽然挺着孕肚,身手却很灵活。是的,她被怀着于伟孩子的老婆拽住了。
刘婵不想被她认出来,她觉得自卑,无论是在没得到于伟上,还是没有孩子上。她想说“你是不认错人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
“你是刘婵吧?”
她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啊……嗨……”
刘婵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其实也认识她,一眼瞄到她曾经苗条的身体,如今变得丰满且凹凸有致,就连她的身材变形,她都心生羡慕。
“你真的不记得我?”她问。
刘婵心想,我当时都没下车,怎么就给你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也对,女人一旦见到情敌,恨不得拿眼睛当刀使。
“噢……面熟,但是一下有点懵住了……”
刘婵不想让她知道,她还记得于伟,毕竟当时她差点儿就拐跑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爹。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杜鹃。”
她大大方方地伸过来一只白嫩的手,刘婵尴尬地握了上去。她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联系了,没想到她揪着不放。
刘婵脸上挂着灿烂又尴尬的微笑,寻摸着找个借口,赶快溜。
突然杜鹃开口了。
“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谁?”
刘婵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的脸,这是一种试探吗?
“还能是谁,于伟啊!”
刘婵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都说孕期的女人最敏感,不会是怀疑他俩还在背地里联系吧。
“噢……一直没有联系,我今天跟我老公一起来的,他一会儿……就出来……”
刘婵心虚地指指身后的医院,心里合计,我这是不有点欲盖弥彰了,怎么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自己就慌得一批,明明说的是真话,搞得倒像是说谎似的。
为了证明没有骗她,刘婵坚定地看着杜鹃的眼睛。
她未语先笑,眼睛里波光一转,说道:“他出国后,我们也没再联系了!”
啥?
刘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俩没在一起?
“老婆,你怎么在毒日头底下站着,我不告诉你坐树荫底下吗?”
远远跑过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看起来比杜鹃大了几岁。
“噢,老公,遇到个旧相识,唠一会儿!”
男子一边向刘婵打招呼,一边习惯性地把手覆在老婆凸起的孕肚上。
“聊差不多了,我还赶回去上班,咱们回头聊啊!”
刘婵匆匆道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脑袋里似乎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昏昏沉沉的,试管、抽血、12管、不孕、孕妇、杜鹃……于伟……
她想回家,可是景华……
拿出手机,一看上面有5个未接电话,都是他。
“我真的不舒服,感觉头晕。”
听到她的话,景华在电话那头没做声,半天才笑着说:“没事儿宝贝,你先打车回我妈那,明后天周末,我跟医生说一声,让他们加个班,我再陪你过来。”
刘婵没说话,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他一定是生气了,普通的话语中,表现出对做试管的坚定决心。
她想一气之下回家,可想到婆婆期盼的眼神,她决定跟婆婆坦白,她不想做试管,长痛不如短痛。
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她思绪万千。
老娘再爱你,也达不到为你刮肠破肚的地步,牺牲得再多,也是生出个姓你的姓的继承人……为什么婚姻里女性总是牺牲最多的那一个……
跑,你是跑不掉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婚。
这种想法,之前不是没有出现过。在他夜不归宿,在他含糊其辞地跟她说话,在他做那事时,弄疼她的时候……她都想过。
这次,她不想再妥协下去了。
心事重重地按响门铃,是陈姨过来开的门。
她笑呵呵地跟在刘婵后头,嘴里说个不停。
“夫人说你们中午才能回来吃饭,没想到这么快?”
“啊,我不舒服,先回来了,妈呢?”
“夫人去打牌了,你们前脚刚走,刘经理的太太就打电话过来了,说是三缺一。”
“哦”
刘婵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婆婆也没回来。她想了一堆开场白,可没一个合适的,心乱如麻。
在院子里走了走,不自觉走到了婆婆的佛堂。
仿古设计的木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旃檀香的味道很快钻入鼻孔,浸入五脏六腑,顿觉清净。
眼前一米多高的观世音菩萨神态庄严雍容,头戴宝冠,手持甘露瓶。身披□□,腰束贴体罗裙,脚下踩着浩浩红莲,弯弯秋月挂在眉梢。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死在腹中的那个小生命,自己到底多么罪孽深重,才会让小天使来了又走?
想起刚才见到的杜鹃,恐怕正是她拆散了二人的姻缘。男女之事,她从来都是玩玩闹闹的心理,不遭报应才怪!
她的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积满了泪水,腿一软,跪在了软垫上。
从小娇生惯养惯了,赎罪这些想法,从来没在她的脑海里出现过,宗教信仰这些对她来说更是遥远得很,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一次流产,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总是横亘在她的心上。
看着香炉里有两根快要燃尽的香,她突然萌生出上香的想法。
环顾一圈,靠墙有一个深棕色的楠木柜子,铜制的手环闪着金色的光,一看就是婆婆经常开的缘故。
下层堆满了香盒,上层则放着一块红布包着的红漆盒子,隐约看到上面雕刻着的精美花纹。
难道这里放着不一样的香?
古香古色的盒子里,装着的却是画风完全不同的英文文件。
这种反差让她不自觉对上面的英文内容产生了兴趣。
一下子辨认出景华的英文名字Liu Jinghua,好像是外国医院的诊疗单,看了下日期,去年的9月。她想起去年他因为那方面不持久去美国查,他当笑话讲,她也当笑话听。
“怎么会放在这里?”
她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所以婆婆家,她唯一不会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所以放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不会被她看见。
想到这些,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过度的紧张,导致她一瞬间完全看不懂上面的英语了。
强压住心神,她看到一个数字8%,大学时觉得好玩,查过精子的单词,所以一下就认出来前面的那个单词是精子。
infertility是什么意思?
她拿出手机,可手却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打出这么长的字母,出现的中文意思让她大脑里残存的对景华和婆婆的愧疚,瞬间变成了恨。
不孕不育!
刚才在医院墙上看到的同样几个字,此刻就在她的手里,跟她的新婚丈夫紧紧贴在一起。
但诡异的是,她完全不知道。
原来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的,跟她结婚,就是要让她做试管而已。怪不得当时听说她怀孕了,他的惊讶要大于喜悦,只是她当时完全忽略了。
想起婆婆介绍的那个女医生,只提了一嘴说让他们再试试自然怀孕的事,就像怕她打退堂鼓一样,赶快收起话题,转到试管上面。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她一直为流产愧疚,以为是自己的毛病,以为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以为是自己太喜欢化妆,以为是自己多囊……她第一次感觉到挫败感和无力感,甚至差点儿抑郁。
到头来,全都是因为他。
而他明明知道这一切都因为他,竟然心安理得的隐藏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刘婵感觉到一股气冲了上来,胃开始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到医院做检查,没吃早饭的缘故。
把诊断书折好,又打开来拍了张照片,她把盒子上的红布依照之前的样子盖好,就像没有人来过一样。
走之前看看香炉里的那两支香,已经消失于炉灰当中,没有了一点星光。
就像他俩之间的爱情,燃尽了。
径直走出大门,她要赶快离开,她怕婆婆一回来见到她异常的脸色,察觉到什么。毕竟,论演戏,她演不过他们。
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在想清楚之前,不想让景华干扰她。于是她撒了一个慌,说领导突然叫她回去。
虽然她明知道他不会相信,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