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见钟情——叶紫
时间:2022-03-27 08:50:16

  那医生茫茫然地过来做人工呼吸,温寒正准备处理胸腔的内出血,一旁的刘主任扯着她的袖子把她拉开,厉声道:“小姑娘就是没轻没重,不知道深浅!放着我来!”
  他到底比她经验丰富,温寒见他终于肯妥协,心底自然是乐意他这样的专家来做主刀,于是嘴边挂了一抹轻笑,也不介意他的愠怒,娴熟麻利地替他打下手。
  两人都是技术过硬、胆大心细的医生,加之专业互补,配合起来毫不夸张地说算是如虎添翼,手术结束后,患者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转危为安。
  开胸是个体力活,所以下了台后,温寒的衣服已经彻底湿透了,刘主任扔了手套,脱下手术衣,怒气虽然散了,但语气还是不客气:“要不是我在,今天你就闹出人命了!”
  “那是,全靠您力挽狂澜。”温寒轻声开口,却也是真心感谢不带半点针锋相对,虽然没有刘主任她也不见得会乱了阵脚,但是有他在她到底轻松许多。他专业技术超群,虽然脾气和她一样不招人待见,却是个值得人信服的专家。
  见她态度转变,刘主任也没说话,冷冷地哼了一声,掀起帘子阔步离开了。
  所有的后续工作都安排好后,温寒才彻底放松,浑身的关节像是生锈了一般施展不开。她揉着酸疼的脖子看了看时间,这才惊讶地发现现在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了。
  邹亦时走了已经十几个小时了。
  营帐外的空气还是潮湿阴冷的,天黑沉沉地暗下来,乌黑的云彩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颤颤巍巍,只要稍一碰,就能滴下大摊大摊的水。
  看这个样子,今天势必有一场滂沱大雨。
  温寒并不算是心浮气躁的人,相反的,对于大部分和她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她是无动于衷的,但是这次不同,这事和她没有必然联系,却关乎着她爱人的切身利益。
  他是那么有责任心的军人,如果因为救灾工作出现了失误,那样的痛苦是常人难以体会的。他要是难过了,她必定也不好受。
  就这样等到十二点,她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一个人跑到他们行政的营帐附近晃了又晃,却始终不见邹亦时的身影。
  她心急如焚,头一次觉得等待变得如此煎熬。
  快到下午一点时,就在温寒快要等成望夫石时,老天爷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惊喜。
  邹亦时没来,雨来了。
  雨滴并不大,淅淅沥沥地散落下来,混杂着空气中的尘埃,泛着浑浊的凉意。温寒摸了摸脸颊上的雨滴,心中一凉,冲着灾民的安置帐篷拔腿跑去。
  路上都是碎石瓦砾,坑洼不平,加上刚下的雨,使得每一步下去都是泥泞湿滑得让人打滑,温寒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雨滴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密集,她的领口倒灌了雨水,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湿漉漉的寒意。
  她几乎是怀着怆然泪下的悲痛冲去灾民安置地的,等看到帐篷间穿梭忙碌的队员,以及一顶顶铺得整齐严实的雨布时,她拧了拧自己滴水的发尾,哭笑不得。
  那个她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正指挥官兵有序地放置雨布,他声音不大,没有一丝焦灼,沉着冷静,带着安定人心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大地上一点点散开,他给足了大家安全感,所以所有人都临危不乱。
  有人负责转移未披雨布营帐里的灾民,有人负责运送雨布,有人负责安置雨布,分工明确,有条不紊,人来人往,穿梭在绿色的营帐间,灵动得像是被雨水浇开的花。
  雨势越来越大,没了建筑物的遮蔽,少了冗杂生活的干扰,这里的雨声干净清澈,并不让人厌烦。
  披了雨布的营帐上雨点砸上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明朗欢快,没有披雨布的营帐渐渐被濡湿,变成明澈的湿绿色。
  负责安置雨布的队员们都穿着连体的雨衣和雨靴,唯有邹亦时只穿着作训服,任雨水把他浑身浇得通透,裤脚的雨水流下来汇集进脚下的水洼里,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温寒已经躲进了灾民的帐篷里,帐篷里有个小姑娘,捂着肚子直打滚,温寒的注意力被转移,扭头问她:“你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面色一讪,咬着嘴唇不说话,旁边她妈妈赶紧笑着接茬:“天冷,来了例假,疼得难受,忍一忍就好了。”
  温寒微一皱眉,并不觉得这是件小事,成年女性还好,如果是未成年女性,月经期受寒,极容易留下宫寒的后遗症,严重者可能会导致不孕。
  她帮不了什么大忙,这些细节之处还是照顾得到的,她掀开帘子跑出去,以手做伞往后勤处跑。
  到了后勤处,她瞅见有几个闲着的士兵,拧了拧头发上的水,客客气气地说了句:“我领一下生热贴,顺便找几个人和我发一下。”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来不太明白她要的是什么,二来不知道这是谁的命令,灾区领取任何物资都必须有首长的批示,他们认令不认人,因此温寒话音落了之后,就剩一片沉默。
  “就是暖宝宝,下了雨,空气潮湿,营帐里是湿冷的,电力供不上,电热毯就只能晚上睡的时候开,白天照样冷,有了这个,大家好过一点。”
  她鲜少这么耐心地和别人解释,通常情况她习惯独来独往,自力更生,厌烦和人磨嘴皮子,奈何这里是灾区,由不得她率性而为。
  半晌,几个人还是左右为难,温寒双手环胸思忖了一下,无所谓地冲他们摆了摆手,扭头往外走,她一挪步,几个人就有些慌,急忙解释:“温大夫,不是我们不给你,是确实得走程序……”
  “我懂的。”温寒打断他的话,一回头,眼神清澈宁静,格外平和,“我去请示邹上尉。”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自作主张,颠颠地又跑回灾区安置地,邹亦时安排好了一切,正一顶顶地检查铺好的雨布,她见他空闲下来,连忙小跑着迎过去。
  她放任自己扑进他的怀里,邹亦时湿透的胸膛里猝不及防地扑进一具温热娇软的身体,顿时皱了眉,冷着脸呵斥她:“下这么大的雨,你乱跑什么?雨衣呢?”
  他没给她说话的时间,寻了间空着的营帐,一把抱起她,把她揽进营帐里。
  帐子里有干的毛毯,他随手拿过来,袖口的水滴滴答答地渗进绒毛里,立刻消失不见。他把毛毯裹在她身上,掀起一角给她擦头发:“说吧,怎么了?着急地跑过来。”
  温寒眯着眼,像是洗了澡的猫一样由着他揉搓自己的湿发,嘴里哼哼唧唧地嘟囔:“没事儿,就是过来瞧瞧。”
  “口是心非。”邹亦时把她洁白的小脸擦干净,宠溺地啄吻了一下,看了看她水洗般清澈灵透的眸子,情难自抑,又捏起她的下巴,含着她微凉但柔软的唇瓣深深地吮吻。
  邹亦时自认为他并不是重欲的人,他一直生活得刻板规整,像是布画好的棋盘,一步一条刻线地走,没什么缤纷的色泽让他左右彷徨,但如今眼前的这个女人像是默片里的一抹红色一般,瞬间照亮了他的人生,把他骨子里的浮躁也激发出来,面对她时他便怎么都做不到像从前那样一丝不苟。
  他松开手,额前的水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流下来,他眼底的幽深越发深刻澄明,透着一丝朦胧的暧昧,像是轻佻,又像是逗弄。
  温寒把脑袋从毛巾里挤出来,笑而不语。邹亦时抓了抓滴水的头发,眼底的神色始终玩味而甜腻,看着她依旧沉默,只好妥协,正色道:“好好好,我们公事公办,说吧,什么事?”
  “物资申请需要你签字?”温寒揉着头发,一板一眼地问。
  “是,得有书面文件。”邹亦时边回答边脱身上湿透的衣服,他神色自然地露出赤裸的胸膛。温寒嘴角有点僵,把视线挪了挪,又问:“我想申请暖宝宝。”
  “哦?为什么?你不舒服?”邹亦时拿着湿透的衣服双手一绞,水流成柱地流到地上,他的肱二头肌绷紧收缩,肌肉线条变得越发真切,那种独属于成熟男人的性感魅力随着那水流一起被绞出来,美而不自知为最美,这真理同样适用于男人。
  温寒的心思有些荡漾,邹亦时见她呆滞着,腾出手来曲起指节敲敲她的脑门:“说,怎么了?”
  “哦。”温寒反应过来,摇摇头,“不是我,是有个小姑娘,生理期到了,肚子疼,这天气这么阴冷,一时半会也不会安置到其他地方,要是成了宫寒以后要受大罪的。再说,其他人也应该用,这里没暖气,光靠电热毯也不合适。”
  “嗯,听你的,这个事我来安排吧。”邹亦时拿了一套新的作训服出来,穿好外套后,他敞着衣襟走到温寒面前。她披着毛巾,很自觉地替他系扣子,他空着双手,以手做梳,替她打理半干的头发。
  头皮皮肤薄,血流丰富,神经分布密集,所以对于外界的感知会格外敏感,邹亦时手掌宽厚粗暴,从她发丝中穿过时会有一种微痒的触感,酥麻从头顶蔓延下来,温寒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喉咙里要是再有些呼噜声,就跟只猫没两样了。
  “很舒服?”邹亦时轻笑出声。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般般。”
  邹亦时故意停了手,她微合的双眼忽地睁开,怔怔地瞧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把他的手拉起来搁在自己脑袋上,直到他重新轻抚,她才慵懒酥软地说:“我看你忙着披雨布,所以没找你。”
  “嗯,很乖。”邹亦时揽着她的腰,手掌转至她的后脑勺,微一用力,把她后脑勺抬起来,调整成最合适的角度,情不自禁地吻下去。
  “我还以为你会从村口那头进来。”
  “嗯,为了节约时间。”
  “为什么要节约?”
  “因为回来得晚了?”
  “为什么会晚?”
  邹亦时放开她红润娇嫩的唇瓣,狭长的眼微微眯起来,流露出洞察一切的眼神,他顿了一下,才故作恍然大悟地说道:“哦,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半天,你是想问我这个?”
  温寒自从和他在一起后,性子转变了很多,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漠呆板,永远冷冰冰的没什么生气,拒人千里,看着一点都不鲜活。现在虽然依旧不怎么和别人亲近,但起码在他面前她会流露出这种乖巧绵软的性子,唯一一点便是傲娇,半点未减。
  被他揭穿了,温寒也不尴尬,仰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又问:“为什么?”
  “担心我就担心我,这么别扭干什么。”邹亦时吻吻她的脸颊,这才正色道,“下雨路不好走。”
  “霍瑾轩没有为难你?”
  “没有。”邹亦时心中柔软异常,像是胸腔里装满了轻软的棉絮,轻飘飘的,舍不得触碰,“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注意安全,不会拼命,避免受伤,不让你担心。”
  “你保证?”
  “嗯,保证!”
  邹亦时在军队里历练了这么久,向来秉承言出必行的信条,所以他从不失信于人,每一句话都带着他人格魅力的重量。温寒毫不怀疑,却忽然想起铁一般的韩剧定律,那就是,说回来成亲的男人,多半都死在了沙场上。
  当然,这定律或许仅适用于一般男人,邹亦时可不是一般人。
  两人虽然在一起,却是聚少离多,争分夺秒地温存了一会儿,邹亦时就又要去忙了。温寒也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能摆着看的吉祥物,当医生的人大多能吃苦耐劳,当下她也没矫情,把毛巾拢在头上,和邹亦时兵分两路:“我去发暖宝宝,你去忙你的!”
  “别,你安分待着,我派人就行!”
  “你不用管,我懂得分寸。”
  “好,由你吧,但不要太累,穿个雨衣,小心着凉,按时吃饭,水也喝上……”
  温寒一脸鄙视地打断他:“你怎么跟老妈子似的!”
  邹亦时只是笑,眼底温柔似水。
  两人各自去忙,温寒找负责人要了一份物资申请单,拿着去找邹亦时。
  人不在营帐里,她又跑去行政办公处,人还是不在,倒是在出了营帐后听到了掺杂着雨声的螺旋桨的轰鸣声,她心底一亮,循着声源跑过去。
  直升机在十几米的高空悬浮着,螺旋桨把连成雨幕的连绵大雨拦腰斩断,雨水被劈散,漫天而下,晶莹透明得像是擦亮的星辰,她的耳蜗被巨大的轰鸣声填满,听不见任何声音。
  邹亦时穿好了作训服,腰上扣了安全扣,正在戴头盔。他们有专门的手语,用于在这种不方便的场合进行及时有效的沟通,温寒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无奈之下只能小跑着到他跟前。
  散乱的雨点扑洒到她脸上,她冲到邹亦时面前时他已经戴好了头盔,全副武装的他冷硬刚强的气场从冷金属中渗透出来,宏伟而强大。周围渺茫一片,唯有铺天盖地的大雨,这一刻,天地间只有最原始的大自然在肆意妄为,人在此刻显得渺小而无助。唯有他,深沉似海,稳重如山,像是与生俱来的王者,即便这天地如此之大,他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耀眼存在。
  温寒觉得心口沉甸甸的,占据她心底的这个人分量很足,他不是安于清淡生活、拘泥柴米油盐的人,他肩上担着的是国家和百姓的责任,他不会局限于两人世界的那一方天地,他要翱翔的,是像现在这样的一望无际的蓝天。
  需要他的不仅是她,还有千千万万的人。
  温寒觉得自己头一次有这么浓厚的家国意识,顿时觉得自己从前的小打小闹实在是幼稚,她要做他的后盾,而非他的软肋。
  邹亦时靠近她的耳边,声音浑厚但不刺耳,透着满满的关切和埋怨:“让你好好待着,怎么又乱跑?”
  温寒把文件递给他,他眼神一暗,明显的不高兴,但转念一想,即便自己再怎么说,她也不会是那种袖手旁观的人,便只能由着她。
  给她签了字,他摸摸她的脸颊,没有过多留恋,等她退到安全区域后,他冲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又冲直升机上的飞行员做了个手势,之后干净利落地攀在绳梯上。确认他安全后,直升机加速离开。
  漫天大雨中,他悬浮在半空中渐行渐远。天空湿漉漉的,像是被海水倒灌了一般分不清天地的界线,他是不分属于谁的天神一样的男人,凌驾在海天之间,霸道嚣张,不可一世。
  目送他离开,温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皮肤湿冷,心口却温暖柔软到不可思议。
  这才是她爱的男人啊!
  邹亦时去抢险,温寒也毫不松懈,换了干净衣服,穿好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大家一起发放暖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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