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晃得七荤八素,心里吐槽着,那些个说能在直升机里谈情说爱的人,八成根本没坐过真正的直升机。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温寒已经被晃得不知道天南地北,她往下瞧了一眼,只觉得下面的水浪一波一波的,晃得她头晕眼花,她重心不稳,扶着机舱壁踉跄了一下。
那个准备下降的队员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待她坐稳了,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温大夫,你要是害怕,要不就别下去了。”
温寒一乐,有点哭笑不得:“你要劝早点劝啊!我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来这马后炮!害怕确实有点,不过我要是下不去,估计别人更下不去。”
她话里带了玩笑的意味,眼神却高冷依旧,一双澄澈的眼里透出一丝不屑。那队员心中想着,可不能把温大夫和其他女人相提并论,她性格坚毅清冷,柔中带刚,是能顾全大局的人,不像一般女人,遇到大事慌张无措不说,只懂得把自己扎堆在弱势群体之中,认为有担当这样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压根不属于她们那样的弱女子。
思及此,他也不再劝说,而是把下滑的注意事项仔仔细细地告诉温寒。她眼神清亮,大脑飞速运转,马上就领会了要点:“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队员知道她是聪慧伶俐的人,理解能力强,便也没怀疑,自己滑下去给她做了个标准示范。
要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温寒攀着绳子往下滑,冰冷的雨点兜头而下,浇得她浑身湿冷僵硬。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攀附着绳子,把自己全部的重量交给一根绳子的感觉不是很美好,空茫茫的没什么依靠,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头顶上是灰沉沉的天,脚下是乌泱泱的水,她挂在中间,进退维谷。
她不敢往下看,那湍急的水流看得她头昏脑涨,她一点点地往下滑,感觉比过了一个世纪都要漫长,等接近地面的时候她已经浑身虚软,没有一点力气了,双手麻木冰冷,怎么都握不住绳子,她身子一踉跄,眼看着就要栽进泥浆里。
身后却突然多了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托起她的后腰,把她揽进了怀里。
温寒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浑身软成一摊烂泥,靠在邹亦时怀里半晌动弹不得。他把她打横抱在怀里,蹚着水一步一个脚印地往救援位置走,温寒缓过神来后,有气无力地说道:“妈呀,吓死我了!”
邹亦时阴沉着脸,既不看她,又不说话,周身气压低到让人觉得窒息,温寒有些怔忪,不明所以,正纳闷着,就听见他声音阴冷地开口:“觉得特别光荣是吗?”
他的声线像是被这冰雨浇灌过一样湿冷异常,他铁青着脸,眼底俱是愠怒,温寒鲜少见他真正动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晃神间,他又道:“你以为你出尽风头会落着好?呵,可惜了,没人会感谢你救她们于危难之中,你一个人抗下了这挑子,觉得伟大得很?别人只会觉得你傻得可以,不考虑后果,只逞一时之快!”
温寒这时才琢磨透他的意思,自己的一番好心倒是被他当成驴肝肺了。她主动请缨或许是有些勉强,她没参加过实战,没有丰富的经验,就像不会水的跳河救人,给别人添了乱,只感动了自己。但是当时情况特殊,她确确实实是考虑了其他人的情况,认为自己再不济,也比她们强一点,出于这样的初衷,她才主动站了出来。
而非他说的那样,为了出尽风头。风头值几个钱,值得她这么拼命?
她来这里既不是为了出风头,也不是为了向他邀功请赏,仅仅是出于想替他排忧解难的初衷,不承想被他这么一说,倒成了弄巧成拙。
她心口潮湿阴凉,像是被雨水倒灌了一样,冷得她后槽牙都在发抖,她挣扎着从他身上跳下来,眼底的愤怒不加掩饰:“我自己走!”
邹亦时没说话,攥了攥拳头,冷着脸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橱柜跟前,队员已经把柜顶撬开了一条缝,温寒弯腰准备蹲下身去,邹亦时铁青着脸揪住她的腰,她头也不回,狠狠地甩开他的手,身子一矮,大半个人没进泥浆里,邹亦时侧了脸,眼底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孩子气息微弱,目光空洞呆滞,皮肤黏膜苍白,有休克迹象,必须立刻抢救。”温寒从泥浆里出来,衣服袖口哗啦啦地流水,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张脸越发惨白,“需要我怎么配合?”
周围几个士兵心口都咣当咣当地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邹亦时,越发没了主意。
邹上尉一直不苟言笑,冷面无情,眼底像是结了千年寒冰,长年不化,让人三尺开外都觉得满身寒意,所以众人对他这副冷硬凌厉的表情早已习惯。
只是这会儿,他的表情却和以往大不相同,少了些以往的坚不可摧,深邃黝黑的眼底多了份纠结和沉重,甚至有一丝一闪而过的痛楚。
底下的人都以为这雨势太大,视线模糊导致眼花了,但是看着他下意识地去护温大夫,又觉得他们似乎并没有看错。
“现在的泥浆已经是类沼泽的情况,必须加大橱柜的受力面积,才能让它漂浮起来,便于我们施救。”
最后还是邹亦时沉声开口。他的声音笃定沉稳,看似严丝合缝,不露破绽,但是跟着他的人都能从雨声干扰中清晰地分辨出他声音里不易察觉的颤抖。
既然时间刻不容缓,温寒也不磨磨蹭蹭,沿着柜顶慢慢往里爬,柜顶的缝隙不敢开太大,怕太多泥浆灌进去,还好温寒比较消瘦,勉强可以挤进去。
温寒刚把头钻进去,耳边就听见邹亦时的一声怒吼:“都愣着干什么!往上抬!”他的声音本就具有极强的穿透力,这会儿带了怒火,便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夹杂着轰隆隆的回声,听得人心肝都打战。
橱柜里漆黑一片,温寒努力地适应着,探手一摸,就摸到了幸存者的手,很小,却带着不正常的湿冷僵硬,温寒心底一沉,知道孩子是已经休克了。她把孩子放平,自己身子往后仰,她能明显地感受到柜子在慢慢倾倒,并且在一点点地上浮,眼看着就要浮出水面,那孩子却突然挣扎了一下,柜子一下失去平衡,泥浆顿时倒灌进来。
温寒倒是难得的镇定,因为她迅速后仰,保持了平衡,所以泥浆只灌了一点进来,还不足以威胁到他们。外头似乎闹哄哄的,她听不太清楚,没一会儿,她就感觉柜子在动,似乎是有人在往上抬柜子,她心知或许是外边的人以为他们里头情况危险,她赶紧敲敲柜子侧壁,喊了声:“我们没事,暂时很安全!”
她话音落了之后,外头就安静下来,她松了口气,把孩子稍稍移动了一下,继续往后仰。
就这样缓慢谨慎地移动了近半个小时,柜子才完全漂浮起来,有一半的柜体露在了水面之上,温寒问了声:“可以出去了吗?”
外头一阵沉默,温寒耳边只有密集的雨点迸溅声,过了半晌,她才听到外头沉沉地传来一句:“救人!”
她搂着那孩子,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确保不会有泥浆误入口鼻,柜顶被一点点地撬开,外头的光瞬间涌进来,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把那孩子往前托了托,方便他们施救。
她感觉到孩子被妥善地转移出去,她正要往外爬,腰间突然多了一双大手,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拽了出去,接着被紧紧地揽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邹亦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似乎要把她捏碎揉进他的怀里。他身上被雨水浇透,浑身湿冷,唯有胸膛处泛着微微的暖意,她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突然觉得格外安心。
他伸手捧着她的后脑勺,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掌心湿冷。
原来,他也在害怕。
温寒在他怀里蹭了蹭,心底像是灌了蜜一样的甜,她还从来没有见他如此紧张害怕过。他是个敢于和大自然抗衡的男人,无论是多么凶险的状况,他都面不改色,沉着冷静,此时却因为担心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刚才残存的小脾气消失殆尽,眯着眼睛正色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先放开我,我去抢救孩子!”
“好!”邹亦时轻轻松开手,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声音嘶哑得像是被撕裂一般,直到她转身离开,他的脊背都是僵硬紧绷的。
邹亦时带了两个人把那个孩子抬到平坦的地方进行抢救,他一伸手就把温寒打横抱在怀里,温寒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抱着,这姿势暧昧亲热,与这紧张危险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羞得满脸通红,说什么都要跳下来。
“乖乖待着别动!”邹亦时声色俱厉,胳膊上的力度不减,结实紧绷的肌肉硌得她肋间生疼,见他余怒未消,她撇撇嘴,没敢再争辩。
一行人到了相对平坦的地方,温寒观察了一下孩子的生命体征,当下扯开他湿透的衣襟,半跪在地上,双手交叠,胳膊伸直,在孩子胸骨柄下段进行胸外按压。她在心里默数按压的频次,嘴上吩咐道:“孩子右腿股骨骨折,伤及了小动脉,导致出血性休克,还好出血不是很严重,现在是暂时的休克,等有了生命体征后要迅速进行扩容。”
众人沉默,不明所以,只有邹亦时接道:“嗯,到时候我们直接转移到手术台,你这边还需要什么?”
“固定板。骨折端要进行简单的固定包扎。”温寒一刻不停地进行心肺复苏,邹亦时吩咐人去取固定板,然后上前拦腰把她抱起来放到一边,温寒瞪大眼睛正要询问,就见他冷着脸说了一句:“我来!”
她揉了揉红肿的手腕,从善如流地坐在一旁歇息,等固定板拿来,她简单地包扎好骨折断段,陪同他们一起把孩子送往手术部。
她接回来的病人自然是她主刀,温寒浑身湿漉漉的,衣服里都渗透着泥浆,她也来不及换,揪着衣摆拧干了水,直接准备上台。
术前已经进行了紧急扩容,输了血小板之后,小孩的血压恢复平稳,生命体征逐渐恢复正常,温寒等待所有术前指征都达标后,麻利地换好衣服,一声令下:“开始手术!”
医疗组的人对她渐渐信服,一开始人们难免觉得她恃才傲物,眼高于顶,但是经过几次紧急抢救后,她的精湛技术表现得淋漓尽致,加上她一贯宠辱不惊,毫不在意外界的闲言碎语,清高自傲,逐渐地,人们也没了那么多偏见,踏踏实实地和她一起工作,一起上台。
这台手术并不难做,没那么多凶险的情况,是最典型的股骨骨折后的清创复位内固定,按照标准的临床路径走就可以,温寒把大头拿下之后就把收尾工作交给了其他人。
她脱了衣服下台,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骨缝里都泛着酸疼,大大地打了几个喷嚏后,她揉着塞得一塌糊涂的鼻子想着,这下她是真的感冒了。
出了帐篷,天已经黑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冷嗒嗒地贴在身上,皮肤表面那点温度早就被稀释了个一干二净,她浑身直哆嗦,抱着胳膊猫着腰,一溜烟地跑回邹亦时的营帐。
回了营帐里,他罕见地没去别的地方,她哆嗦地跑过去,后槽牙都在抖:“你不忙了?”
邹亦时斜睨了她一眼,眼底的神色明显很不待见,他悠悠地背过身去,结结实实地把她无视了。
“怎么,还在生气?”温寒无奈,蜷缩着身子绕到他面前,仰着脸看他那副阴恻恻的表情,“在生我的气?”
邹亦时没有说话,脸色阴沉,眼底的怒火隐而不发。温寒愣了一下,心知他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她不喜欢讨巧卖好,也不习惯撒娇乖嗔,她好言好语地说,他既然不理会,她就只能和他讲道理。
身上的衣服吸收了外面的冷气,变得潮湿阴冷,温寒沉默了一会儿,一边换衣服一边和他解释:“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因为我擅自行动打乱了你的计划,但是,邹亦时你好好想想,就我们这一批人里头,有比我更合适的吗?再说了,如果我不去,其他人会怎么想?会觉得你给我开了绿灯,因为有你罩着我,所以有什么危险都有其他炮灰顶着,我能躲在你身后安然无忧,到最后你护了我的周全,但失了民心。”
她穿好衣服,系上最后一颗扣子,身上清爽之后,思路也捋顺了,见邹亦时迟迟不回应,她上前一步,正准备踱步到他面前,他却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眼底血丝迸现,那双幽深的眼睛里有许多她看不清楚的情绪交织,像是困兽一般,隐约带着些许狰狞,还有一丝并不真切的痛楚。
“所以……”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你觉得你这是为了我好,为了顾全大局,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替我保住了民心?”
温寒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他勃发的怒意沿着泛白的指节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胸腔里顿时窝了一撮火,挣扎了一下,但是他手劲极大,她没有挣脱开,就这么仰着头看他,针锋相对道:“你当然应该谢我,我帮了你多大忙啊!”
“伶牙俐齿!”邹亦时低斥一声,单手握着她的下巴,把她按到柜子上,空出的一只手迅速把她两条纤细的胳膊反剪按在她头顶。他眯眼看着她微张着的唇,看着她气急到胸口剧烈起伏,他怒极反笑:“嘴还这么硬?”
“呵,大男子主义!”温寒冷哼一声,扭转头,心底憋着一股气,不愿意看他。
“看着我!”邹亦时把她的脸扭过来,看着她瞪的圆滚滚的眼睛,又问了一遍,“说,自己错哪了?”
“邹亦时,你丫有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给我安的罪名,我怎么能知道是哪!”
邹亦时脸上坚硬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却在她话音落了之际一言不发,低头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她被箍着双手,按着后脑勺,只能被动地承接着他火热蛮横的吻,她心底的火蹭蹭地冒上来,张嘴咬在他下嘴唇上,散发铜腥味儿的血液流进她嘴里,他闷哼一声,动作未停,含着她的唇继续肆虐。
他的亲吻一贯蛮横霸道,但是这次却不同以往,他的吻里带了丝急切和慌张,像是失而复得般惶恐不安,温寒心底的余怒渐渐消散,微张着嘴,主动迎合他。
感受到她态度变软,邹亦时的不安也渐渐地平息下来,他松了钳制着她的手,慢慢地把她拥进怀里,胸口剧烈地起伏。他覆在她耳边,低沉却坚定地说道:“从今往后,不要再随便打着为我好的名头让我担心你,我在军队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明枪暗箭,勾心斗角,该见的,不该见的,我都见过。你以为我会在意别人的一点流言蜚语?我唯一在意的就是你,也只有你,所以,只要能护你周全,我会不计任何代价!”
温寒空出双手缓缓地攀附上他的颈项,微微喘着气,心中虽然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自己才大发雷霆,嘴上却依旧不饶,学着他的样子反驳道:“要担心我就说担心我,干吗拐弯抹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