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 姐姐果不其然奔赴了一场荒唐的感情。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许佳明的情景,一个飘着酸臭气味的小巷,垃圾桶边一个高瘦的男人,耳骨上别了一根烟, 嘴里又叼了一根,男人一头蓬勃的乱发,脖子上还挂着粗大的金项链。
姐姐拉着自己,挽着男人, “思冰, 这是我对象, 佳明。”
那时, 她觉得姐姐疯了。后来想起, 像姐姐这样勇敢的女人, 爱上的男人怎么会是寻常人。
许佳明确实不是寻常男人, 那时候社会还不像现在这样安稳。许佳明干的就是做高利贷,整天拖着钢棍到处追人,她很少见过许佳明脸上干净的时候。
她不理解姐姐的选择,父母更不能理解。那时候和谐的家一下乱了套,每日都充斥的争吵,姐姐撕心裂肺的吼叫,父亲怒不可遏的骂声。
父亲始终不支持姐姐和这个街头混混在一起,可在姐姐出嫁的时候,嫁妆还是一样不少,满满装了一大箱子。
父母没去参加那场婚礼,她一个人带着一大包纸钞,坐了三个小时公交去了。村上很热闹,流水席摆了一桌又一桌,姐姐穿着大红袄子,笑靥如花。
她看的鼻尖一酸,也是,本该身着名贵白纱,走在酒店红毯的姐姐,竟踩着廉价的棉鞋,头上戴着几十块的簪子。
她将钱往姐姐手里一塞,“阿雪,往后好好过日子。”
姐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便扭头走了。回来的路上,她恍然体会到了父母没来的原因,大概是看不得自己金贵养起的女儿,为了什么爱情,跌到泥里生活。
后来,家里再没人提过姐姐,她仿佛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女儿。按部就班的考上江大,校园里结识了岁锦,毕业嫁为人妇。
岁锦是个很好的丈夫,十年如一日的爱护她,每每如此,她都会想念自己在乡下的阿姐,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如何。
岁荣出生在一个极冷的冬天,月子里,姐姐来看自己。这是那日一别后,她见姐姐的第一面。
糖水里泡大的姐姐,干瘪的脱了相。她从怀里小心拿出一袋鸡蛋糕,摆在桌上,手摸了摸衣角,站在岁家偌大的客厅里,不自然极了。
“小冰,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她挪了挪唇,一脸怯意。那一刻,自己才明白当年父亲为什么宁愿断绝关系,也不愿接受许佳明。
姐姐将鞋脱下,生怕踩脏了干净的地板。“小冰,你身上还有钱不?”她咧起嘴,挤出笑来。
她这才见到,姐姐弹钢琴的手上结满了冻疮和裂口。她拉过姐姐的手,哈了一口气,“姐,不然回来跟我们住吧。”
姐姐点点头,又摇摇头。
后来,她怀了老二。那个年代,只能躲到乡下去生。还好,思雪全程照顾她。岁锦因为不可抗拒因素又去了国外支援,据说是个充满战乱的地方。她那时每日忍受着老二的哭闹声,姐姐家的争吵声,还有,电视上对战地的报道以及岁锦永远不回的消息。
那时,她看到窗户就想往下跳,甚至怀里的孩子,只要一哭,她心里就有不好的念头。她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每日睁眼而后闭眼,等着天亮天黑。
再后来,姐姐告诉她,老二得病死了。
那个时候,她精神已经临近崩溃,听到老二生病的消息,竟好像得到解脱。某个寂静的夜,她坐在思雪家后院的井边,突然就有了往下跳的念头。
是从工厂下班的姐姐拽住了她的手,用尽全部力气从生死边缘拖她回来。她跌在思雪怀里,见到的,是思雪凹陷下去,盈满泪的双眸。
“小冰别怕。”她拍拍自己后背,“姐姐在。”
她迷蒙的眼里,见着姐姐枯柴的手腕吊着出嫁父亲给她的翡翠玉镯。她抬手,摸了摸玉镯,上面还残留着姐姐的余温。
如今,在玉器店里,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玉镯。泪,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岁荣脱住飘飘然的自己,一遍遍问,“妈,妈你怎么了?”
可是思雪,不是生不了孩子么。
她对思雪后继的事了解太少,只知道她每每寄出的钱都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连她回思雪家,都只闻思雪早早搬家。
“许露,在哪?”她竭尽全力,才气若游丝说出这么一句。
*
许露接到岁荣电话的时候,刚从剧组下戏。拍了几个月的戏接近尾声,自己的时间愈发的多了。
“许露,能不能来医院一趟?”岁荣声音有些疲惫。
许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过去时,岁家几口人都在。岁锦和儿子并排站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岁安搂着岁妈妈坐在长椅上,手揉搓着岁母的肩。
看见许露来了,他们几人都顿了一下。接着,是长久又无言的凝视。这场对峙,直到季恺来才结束。
季恺来的也是匆匆忙忙,他刚从岁荣嘴里知道了这个了不得的事。他出现在许露的身后,在许露不知所措的时候,揽住了许露的肩。带着她,走到了岁家人面前。
“怎么了?”许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岁妈妈从拿出那个玉镯,展现在许露眼前,颤颤巍巍道:“这是你妈的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