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里头一个三四岁的小娘子便飞一般扑过来,一把抱住宋七娘的一条腿。
小娘子哭得满脸涕泪,一抽一抽的,团成一团的五官勉强能看出几分宋七娘的影子,显然是亲生女儿。
宋七娘弯腰将小娘子抱起来,跨进屋里,一边哄,一边赶紧把食盒里的胡饼取出来:“是阿娘不好,饿着娇娇了,快吃吧。”
娇娇两只小手接过比她的脸还大的撒了芝麻香喷喷的胡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宋七娘又赶紧给她盛了碗还热着的羊肉汤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还有呢,娇娇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小女娃吃胡饼吃得满手满脸油腻,宋七娘哭笑不得,又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将她脸上的涕泪擦干净,想起外头还有一个人,这才重新站起身,到屋门边看了一眼。
秋芜没有走,仍旧站在门边,正打量着眼前的这间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不过是块一两丈宽的地方,就是于普通百姓一家数口的居所而言,也略显局促了些。
然而,就是这样小的一片天地,却布置得极好。
墙角处种了一株枇杷树,树上浅黄色的花一簇簇开着,树边未被遮蔽的地方,则插着两根细细的竹竿,中间连着粗麻绳,绳上晾着大大小小的干净衣裙,正随徐徐的风前后摆动。
整个小院在秋日的阳光中显得格外温馨。
“怎么,嫌弃我这地方,不肯进来?”宋七娘见秋芜没走,只站在门边打量院子,却不再往里来,便皱眉问了一句。
秋芜一愣,随即笑着摇头:“怎会?我只是怕打扰娘子用饭罢了。”
横竖外头现在都是四处搜查的官兵,她不能冒险出去,也只有在这儿避一避了。
“那就进来吧,我们这些贱民可没那么多讲究,能有几口热饭吃便满足了,哪敢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宋七娘说着,又重新坐回女儿身边。
秋芜跟着进屋,在母女两个的身边坐下。
屋子不比院子大多少,靠门的地方摆着桌案和坐榻,紧挨着的地方则用一块素色麻布分隔出来,麻布帘子的另一边则是一张不算宽敞的卧床。
秋芜只略微扫了一眼,便没再多看。
小娇娇此时已吃了大半块胡饼,暂且填了肚子,正捧着羊肉汤一口一口地喝,见屋里来了个戴面纱的娘子,不禁抬着眼睛好奇地打量。
秋芜看出小女娃眼里的好奇,却并没有将脸上的面纱揭下,只是在她吃得汤水和肉渣挂在脸上时,拿出自己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笑着说:“饮汤要慢些,汤匙入口,缓抬手腕。”
这是她小时候还在黔州时,母亲教她的。
她出身小吏之家,父亲虽因亲属获罪而遭贬谪,但与普通贫苦百姓相比,仍算得上丰衣足食了。像宋七娘这样出身的人,她仅在八岁那年跟着那家远亲入京的途中遇见过几个,因而对他们的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
然而,不论贫富地位,善良的人与温馨的家总有共通之处,宋七娘虽泼辣大胆,却让秋芜倍感亲切。
小娇娇呆呆地任由她擦嘴,听了她说的话,眼神懵懵懂懂,并不明白,却乖乖地点头说了声“娇娇听话”。
宋七娘撇了撇嘴,看着秋芜将脏了的帕子叠好,重新收回袖中,原本微微皱着的眉头悄悄舒展开来。
“你要买身份文书,今日恐怕不行了。做这门生意的是肖二,他有祖传的刻章手艺,又熟知各种官印的关窍,做出来的文书能以假乱真。不过,他为人谨慎,每遇官兵搜查,都会躲到城外去,谁也找不到,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你过几日再来吧。”
秋芜一听,心便沉了下去。
她等不了几日了。这次冒险逃出宫,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夹在元穆安和元烨二人之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拿到自己的身份文书出宫了,唯有自己想办法偷偷逃走。
一来时间紧迫,二来她身为宫女,能打探到宫外消息的渠道太过有限,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敢就这样贸然离开。
她仅有的依仗,便是贴身带着的那叠银票。
这些年的月银和赏银,她分文未动。平日要孝敬尚宫局女官们和赏赐手底下小宫女的用度,一向都是从主子们赏的钗环布匹里出的。
这些月银林林总总加在一处,是一笔不菲的资财。
只要今日能买到一份文书,在日落关城门之前离开京城,便有极大的希望逃过宫中的追缉。
“多谢娘子告知,只是我家主人有急用,务必得在天黑之前买到一份,我若空手而归,实在不好交差。不知娘子可还知晓其他门路?若有,便是开价高一些也无妨。”
宋七娘闻言,慢慢放下手里的胡饼,道:“其他做这生意的也有,不过手艺都比不过肖二,做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会被看出是假的,你若不怕冒险,一会儿等外面的官兵走了,我可以带你去。”
秋芜在心中迅速衡量一番利弊,决定赌一把,咬咬牙道:“如此,便有劳娘子了,我的确有急用,到时必会酬谢娘子。”
宋七娘眯着眼打量她身上朴素的麻布襦裙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趁她不备,突然伸出干净的那只手,一把揭下她脸上的面纱,待见到她白皙美丽的脸后,了然地笑了声,冷冷道:“你不是替什么主人来办事的,你就是替自己买的吧?”
秋芜心中一惊,正飞快思索着要如何解释,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短促的敲门声,紧接着,就是一道有些年纪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