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烈本走在他们身后,见状几步跑了过来,倒比杏儿先跑到陷阱跟前,看清是一只白色的小貂,皮毛甚是光滑,伸手就想去抓它的后颈,却被杏儿拦住。
“别动!被咬到可不好了!等我看看!”
杏儿轻声斥道,伸手把宋烈也扒拉到身后。
宋烈觉得自己的能力被质疑了,且这斥责,简直和宋嬷嬷往日斥他莽撞一模一样。他涨红了脸,想着今日定要露一手给这个小丫头看,堂堂金牌侍卫,竟被怀疑连只还没兔子大的小貂也搞不定……他以后还怎么挺直腰杆?
宋烈还没出手,前面的杏儿却跪在了地上,俯身细细观察了那只小貂一番,转身面对阿余和宋烈,脸上甚是一副为难表情。
宋烈忍不住问:“难道还真是只剧毒的貂不成?”
阿余伸手拂去杏儿头上方才沾上的一个草叶碎屑,温言问:“怎么了?”
杏儿回头看了一眼那只雪白的小貂,问:“我们可要吃它的肉?”
“它的肉好吃吗?”宋烈闻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阿余却看清杏儿脸上的纠结,道:“山庄里有菜有肉,倒也不是必须吃它。”
杏儿又问:“那我们可要剥它的皮卖钱?”
这回连宋烈也摇了头:“且不说我们……公子并不差钱,就说它的皮,看起来倒是好的,但是库房里比这个好的大的,却多的是,这个也太小了些,能做什么用?”
“那我们可需要用它做战利品,证明我们成功打到了猎物?”
宋烈挠挠头,这也不是他猎的啊,忒没成就感。不过他必须表演一次单手抓白貂给杏儿看,以免总是被她轻视!
“也不需要。”
阿余淡淡地回答,杏儿却瞬间雀跃,高兴地说:“那我们把它放了吧!它应该正在养小宝宝呢。若是抓了她走,小宝宝就没人养了。”
阿余笑着答:“好!你想放我们就放了它。”
杏儿一脸感激,抓着阿余的手,仰脸对着他笑眯眯。
“啊?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呢?你莫不是胡说八道吧!”
宋烈却在一旁叫道。
杏儿转身,道:“我当然能分辨啊,你看……这只小貂……”
刚想解释一番如何分辨小貂公母,以及如何分辨小貂正在哺乳小宝宝,却被阿余伸手捂住了嘴巴。抬头看,他脸上微微泛着红,弯唇似忍着笑,说:“不用对他解释。宋侍卫不懂打猎,对他讲纯属对牛弹琴……”
“可是……”杏儿想要说,正因为宋烈不懂,才要解释给他,可是她一开口,阿余略微松开的手掌忙又紧紧按向她,虎口处正好按在了她的下唇,又往下搓了下来,杏儿一挣扎,正好舔了一口。
阿余是画师,看起来也不做什么粗活,每日只是画画读书,可是他手上竟然有着薄茧,刮在唇上的触感有些奇怪……杏儿下意识伸舌又尝了尝。
阿余的手随之抖了一下。杏儿抬头看他,见他脸上微微有些泛红,眼眸半阖,脸上的表情,和往日不太一样,似是有些苦恼。
想必是热的吧,阿余是读书人,她可是从小就在山林里蹿的野丫头,阿余这么陪她来打猎,想必是很累了。可是他这样子更好看了,可惜自己不会画画,不然也把阿余画下来……
杏儿这般想着,倒是忘了貂儿的事情。
“万寿山上以前没见到过这种雪白的貂啊!”
宋烈忽然大声说话,惊得杏儿吓了一个哆嗦,忙推开阿余转身看。
幸好,宋烈并没胡乱动手,只是蹲在雪貂跟前,左右端详。那雪貂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了恐惧,还是威吓宋烈。
“这种雪貂一般在深山里,”杏儿望望四周,“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呢……或许是因为生了小宝宝,觅食范围扩大?”
因为杏儿做的陷阱机关只有她自己最熟悉,所以只能她来放归雪貂。为免雪貂惊惶之下咬人,要找到开口背后的位置,拿好防备的武器,才敢小心翼翼用脚把机关踩开。
雪貂出了笼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宋烈砸吧砸吧嘴,道:“你不是号称你家是猎人吗?就你这观世音菩萨一般的性子,你爷爷还能打到猎吗?”
杏儿一边修复陷阱,一边说:“我们猎人自然是要打猎的。为了吃饱会打,为了赚钱会打,如果被攻击也会打。不过我们也有不打的规矩,小兽不打,奶小兽的母兽不打。如今这个季节,本来就是休猎的日子,要不是为了让你见识见识打猎,我才不会带你来!”
宋烈被这话噎到,气得没胡子也吹起来,“我看你是假猎人吧!这也不打,那也不打,猎人还不饿死!”
杏儿站起来拍拍手,阿余却微微俯身,帮她摘衣服上沾染的树叶和草籽。
方才说那些话,就一直想着和爷爷打猎的日子,如今又一下子忆起,奶奶还活着时,她每次和爷爷回家,爷爷在旁边掸衣服上的土,奶奶就帮她这样整理衣服上的脏污。突然忍不住湿了眼睛,伸臂抱住阿余的头。
阿余僵了一下,保持着有点扭曲的姿势,微微揽住她,轻抚她的背。杏儿越发忍不住,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余一边哄她,一边小声斥责宋烈:“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杏儿哭够了,倒有些害羞。她还没在外人面前这样哭过,即便爷爷奶奶过世后,伯父伯母一大家子不待见她,她也没在他们面前哭过。
越想,越觉得害羞。又觉得在阿余面前丢了脸,简直没法面对,就伸开双手,把脸捂住,还要闭上眼睛。
宋烈自觉闯了祸,他只是说了句话而已,谁想到会惹哭这小丫头呢。他想说话解释下,看看又冲他飞了一个眼刀的太子殿下,只好又咽了回去。
可是,再如何,保护太子是他最大的职责。只得硬着头皮小声提醒:“公子,咱们该快些回去了,离山庄还有挺远距离的。”
太阳才西斜,山林里已经有了冷意,渐渐变暗,再耽搁下去,可不太妙。
杏儿听到这话,更加不好意思,她还在阿余怀里,又用手捂着脸,加上才哭塞了鼻子,说起话来,闷闷又哑哑的。
“你们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我……我哭红眼睛了,不想让你看到。”
“你放心走前面,我绝对不看你,行不行?”
阿余语气温和,让杏儿愈发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阿余啊。好羞臊!
“不要!即便不是故意,总会看到的。求求你了阿余,你走前面,我一定跟着!我也没有地方去,肯定会跟着你的。我倒是想去山里打猎为生,可是我太笨了,都还没学会爷爷的本事,只怕打不到猎,反倒被老虎吃了……所以也只能还是回洪家!”
她说了之后,偷偷在指缝间漏出一点缝隙,想要看着阿余和宋烈在前头走了,再跟在他们后面。
阿余果然放开了松松抱着她的胳膊,杏儿以为他要往前走,正想跟着转身,阿余又在身前停下。
“我现在背对着你,你快上来,我背着你,这样就没法看到你的红眼睛了,我的头又拧不到背后去。好不好?”
杏儿分开指缝,见阿余扎着蹲步,弯着腰。
宋烈因着焦急,在旁边正左右踱步,听到纪凌宇说这话,哪里会让他背人,赶紧奔过来,嘴里喊着:“我来!我来!我来背!”
杏儿见宋烈把手抓向自己,心里一慌,下意识就抱向阿余的背。
“殿……”宋烈又急又气,“公子!喂!焦小姐!”
他急着叫,纪凌宇却抓住杏儿的腿往背上抖了下,站起身,大步流星往山庄方向走去。
渐渐黯淡的林木间,阿余高大宽阔的背上,伏着娇小的杏儿,几乎像大人背着小孩子。
杏儿抱着阿余的脖子,侧头附在他耳朵边小声说:“阿余你累不累,放我下来走吧,我不会再犟脾气,非走后面了!”
阿余却说:“那小白兔的眼睛还红不红?”
杏儿想起方才突然的任性妄为,有些讪讪。她的声音本就娇甜,因为哭了一场,愈发奶声奶气。
“阿余,我不是因为宋烈说的话哭。”
“那为了什么?”
“阿余,你刚才帮我掸衣服,好像我奶奶……”
杏儿觉得阿余突然趔趄了一下。
“阿余,你是不是累了?”
“不累。”
“阿余,你现在背着我,我好开心!”
“哦?”
“阿余,你背着我,好像我爷爷!”
阿余的步伐又乱了一下。
“阿余,快放我下来,你太累了吧?”
天色渐晚,山林里有了风,吹得耳边全是哗哗哗刷刷刷的声音,所以宋烈完全听不到前面的人在说什么。
他在后面断后,眼睛像刀子一样戳向纪凌宇——不对,是戳向纪凌宇背上的杏儿!
臭丫头,敢让我家太子背你!你死定了!
回去先找娘告一状再说……
作者有话说:
太子殿下:错付了!
东宫第一侍卫:错付了!
杏儿:什么???
◎最新评论:
-完-
第11章 、011香膏
◎“何不给洪家要了来?”◎
快到御树别苑,阿余才把杏儿放了下来,站在她身前,问:“现在可以看了吗?”
杏儿点点头,阿余毫无反应,才意识到阿余背对着她,看不到的,忍不住笑得露出了小小的贝齿,抓着阿余的胳膊说:“可以了!可以了。”
因为最近常来找宋嬷嬷,对这里已经是轻车熟路,杏儿当先就朝御树别苑跑去。
纪凌宇却刻意拖慢步子,等到宋烈跟上来,小声道:“回去少胡说八道。”
“啊?”
一路上,宋烈已经想好了怎么对娘告状。那个野丫头不尊太子,还屡次让太子身陷险境,以及,竟然让太子背她!简直大逆不道!
却遭此当头一棒,瞬间蔫了,臊眉耷眼跟着纪凌宇往回走。
杏儿回了宋嬷嬷身边,换了衣服,简单洗漱,匆匆对阿余说了声,就像只兔子一样跑下了山。她如今已经知道了一条小路,倒是不一定从山坡上爬上爬下。
纪凌宇和宋嬷嬷站在老杏树下,看着她的深红色身影渐渐变小模糊。
宋烈仍是有些怨气,道:“娘,你不是给她置办了好些衣服吗?怎么还穿这么丑的皂红色,谁家小姐会穿这么老气的衣服!是不是她不识好歹,倒费娘白做了!”
宋嬷嬷抬手在儿子背后拍了一下,嗔怪道:“整日胡说八道,杏儿那般可怜,一点不怜惜,反说风凉话。那衣服是洪家给做的,她还住在洪家,总不好突然穿了不知来历的衣服。”
宋烈之前一直让宋嬷嬷干脆从洪家要人,收了杏儿做干女儿。宋嬷嬷虽是太子的奴仆,却足可以供养杏儿锦衣玉食,好过让她一个小姑娘家,独自住在都没几个下人的洪家庄子里。
可是他今日对杏儿生了怨气,便不再提这茬,反说:“那你还做?浪费!怎不瞧瞧你儿子,也没几件衣服穿。”
“你一个男子汉,要什么衣服!”这次被直接拍了后脑勺,“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打扮起来才开心……算了,你不懂!”
宋烈不甘心地小声嘀咕:“一个小姑娘而已,有什么好的?娘也喜欢她,太子殿下也喜欢她!”
纪凌宇的目光仍在追着那个深红色的身影,头也没回,淡淡道:“也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不过难得,遇到这么赤诚的。若论美丽,论才德,这京里胜得过她的,多的是,只是……”
他想说出对杏儿偏爱的理由,想了想却又说不出。杏儿是天真赤诚的,是美丽灵动的,是活泼娇俏的……可是理由,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可爱。
就像花园里开了满园的花,各种千娇百媚,各种香气袭人。可是就有一朵,无论别人如何评价,你看着就是觉得美,怎么看怎么美,怎么看怎么与众不同。
“可能是怜惜她寄人篱下,孤苦无依吧。”
纪凌宇说,宋嬷嬷轻轻叹了口气。
宋烈这次倒是也点了点头,他奉命去洪家查探过,洪家庄子里分明院落不少,却让杏儿住在一个最破落的院子里,和柴火堆为伍。
而且丫鬟婆子压根不伺候她,整日里到处去吃喝玩乐,几乎不在那个院子里呆着,甚至连饭菜都懒得送,竟让她自己走去厨房,和仆从们一起吃。说话的语气也经常夹枪带棒,倒似杏儿欠了她们银两一样。
这么想了,又忍不住问:“既那么可怜她,何不给洪家要了来,或者去敲打敲打洪家?”
纪凌宇没吭声,宋嬷嬷小声斥责儿子:“你啊,比太子殿下小不了多少,却一点不长进。再如何,咱们做事,别人都会看做是东宫的意思。东宫怎能随意插手别人内宅之事,岂不落人把柄。虽然太子之……可是盯着东宫的人,多的是。你可要学着警醒些,千万不能莽撞行事。”
宋烈最怕娘认真起来训斥他,瞬间把高大身躯缩成一团。
纪凌宇看到杏儿已经看不见了,转回身来,帮宋烈解围:“阿烈现在都紧跟在我身边,不会惹事的,嬷嬷放心。嬷嬷不是说熬了汤,我可是饿了呢。”
宋嬷嬷闻言,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道:“几乎忘记了!哎呀可怜杏儿急着走,都没喝到,还好给她准备了点心带着了,当是饿不着……”
杏儿回了洪家庄子里,遛进了小院。自洪家人离开后,章嬷嬷白日里总在厨房,红叶更加不知去了哪里,庄子里有人背地里挑唆她“都没人伺候”,她却觉得正好。被章嬷嬷和红叶盯着,她才浑身不舒服呢。因着她所住的院子,本是下人住的,靠近后门,只要不去前院,连进出都没人管,顶多扫一眼了事。